暮色浸透窗棂時,封萱身着月白襦裙,獨自踏入昭甯宮,封蘅正對着銅鏡拆卸發簪,岚風剛将碎玉步搖取下來。
“蘅兒。”封萱的聲音溫柔得近乎歎息,她伸手按住妹妹欲起身的動作,指尖撫過封蘅紅腫的眼,“聽說,你為我和陛下起了沖突?”
封蘅别過臉,“姐姐過得并不好,為什麼一句都不告訴我?我聽說連靜和也被送走了,我和崔家,從此勢不兩立!”
“崔家是世家大族,什麼斷了香火之類的話,我生下靜和的時候就聽過了。”封萱輕笑打斷,提起裙擺坐下來,“那年崔琬外放,我随婆母回了老家,家大業大口舌雜,連婆母那樣高傲的人都被鄉裡說克夫妨子,這些話我何必往心裡去呢?”
岚風倒茶的手猛地一抖,聽着封萱繼續說,“崔家每房都有兩個妾室,你以為你姐夫為何從不納妾?上月嬸母送來的通房丫頭,第二日就被他遣散了。他在朝堂,我在中饋,大家子人多是非多,顧此必然失彼。”
“我不要你受這些委屈!”封蘅落下淚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為何當初不告訴我,你為他舍過命呢?”
封萱拿帕子抹去她的淚,“姐姐知道了你愛慕陛下,博陵公主告訴我的那一刻,姐姐就不再執着于此了,何況,當時陛下默許了賜婚,我猜那時候他也是喜歡你的。”
“就算沒了阿爹阿娘,就算景縣封家不認我們,就算沒了公主依傍,可姐姐還有我呢。”她哽咽着擡頭,“姐姐不需要委屈,更不需要替他說話!我會護好姐姐的,他若是袖手旁觀,我就去求母後,母後會應允的。”
“傻姑娘,帝王家有帝王家的無奈,尋常夫妻也有尋常夫妻的難處。崔琬會在我生辰時,親自下廚做桂花糕;我害喜時,他整夜守在榻前念書。咱們自幼一同長大,你還不知道他嗎?雖然笨嘴拙舌的,但他把真心都掏給我了。”
她輕拍封蘅後背,聲音漸漸低沉,“蘅兒,姐姐更盼着你能放下執念,你與陛下......莫要困在過去的執念裡了。”
封萱回到府邸時,檐角殘雪正簌簌墜落,崔琬立在廊下,手中捧着她最愛的桂花釀,酒壺上的熱氣氤氲了雙眼。
“怎麼在這兒吹風?”她換了笑臉走過去。
“蘅兒可還好?”崔琬迎上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比之前好多了。”她靠在他懷裡,指尖觸到壺身的溫熱,“就是和陛下鬧别扭……我總覺得,她這輩子都無法釋懷阿爹阿娘的死,可是這樣,她活得太辛苦了……”
廊下燈籠在風中搖晃,将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又生生扯開。崔琬抱着她進了屋,喉結滾動半晌,才艱澀開口,“今日祠堂裡......嬸娘又提了......”
“提了讓你納鄭家姑娘?”封萱摩挲着酒壺上的纏枝紋,“嬸娘這樣看重出身的人,當初連婆母都不時受她奚落,自然覺得我是罪臣之女的血脈,會污了崔家子孫。”
“他們簡直是不可理喻。”他眼眶發紅,“當年國史之獄崔家幾經凋零,嶽母被賜死也是受我們牽連,何況嶽父大人的事,朝中誰人不知他是被構陷的,哪裡有自家人拿這等事嘲諷的道理!”
她輕輕捂住崔琬的嘴,“他們這些話我從小到大聽的多了,并不會讓我難受分毫。可蘅兒不一樣,她從沒有經受這些,我憂心陛下對她的愧疚,又能維持幾時呢?”
“來日方長,總有一天,蘅兒會放下仇恨學會接受的。明日我便告假回清河,把靜和接回來!從此咱們再也不回老家了,與他們斷個幹幹淨淨!”
“莫要沖動。”封萱伸手輕輕撫平崔琬緊皺的眉頭,“你知道我身子一向不好,照顧靜和也是有心無力,嬸娘既然敢提,必是聯合了族中數位長老,你此刻強硬,隻會讓崔家内鬥更烈。”
燭光搖曳,映得她的臉龐越發柔和,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和封蘅在庭院裡追着流螢嬉笑,那樣無憂無慮,哪裡知道命運會這般翻雲覆雨。
“是我對不住你。”
“不是說好不許說這種話?夫君又忘了?”
夜色如墨,宮燈次第亮起,在長廊上投下昏黃光暈。拓跋弘屏退侍從,獨自踏入昭甯宮時,聽見缭亂的琴音,封蘅擡眸望見玄色龍袍衣角,他在她跟前站定,“阿蘅可否陪着朕在徽音樓看看星辰?”
“我有些累了。”她挪開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