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凄厲的喊聲也沒拉回她的神志,眼見一個個大拳頭要落在她身上,外圍三人手腳發冷。
拳頭從高處落下發出巨響,驚動整個洞穴。火勢蔓延的藥田,寂靜占領了一刻。
“撲通——撲通——”
李須韫趴在地上聽着心跳,側臉看着擡劍為她擋住攻擊的初八。
抖着手觸到他濕潤的背,手一頓,轉了角度看清指腹刺眼的紅,全然沒發覺進攻的螝詭異的停住了動作。
“咳咳。”吐着血,初八顫抖着跪坐。銀白劍在幾拳合力一擊下,一分為二。
“老大,”他撿起斷裂的劍身,“我又弄壞了,咳咳。”說着劇烈的咳着血,“别,别罵我。”
話畢,在李須韫泛着水光的眼眸中,猛地倒在地上,臉重重落在坑裡,嘴角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不一會兒就淹沒了他貼地的耳朵。
懸在空中的手慢慢垂下,李須韫挪過去,手貼上初八的側臉。打鬥時散亂的發絲蒙了層白灰,遮住她的臉。
“法羅。”她輕喃。
“……徐法羅。”
無人回應她。
察覺所有的螝都不動,李文伸手推開圍住李須韫的螝把人拉出來。誰知伸手拉人,餘光瞥見了無聲息的初八,當場怔住。
同樣發現異況的高裘命令私兵進入火海,幹掉還站着的張畢見幾人。
他帶的私兵都是完全效忠與他的死士,高裘一發令,他們提着刀毫不猶豫沖入厮殺。
私兵瞧有人爬入螝群中,提刀要砍被高記譚攔住。眼眶猩紅的人拽出李文,看他呆若木雞的模樣呵道:“回神!迎敵。”
李文,“……”
砍下一隻胳膊,高記譚撿起地上私兵的刀,擲到想傷張畢見的敵人上。對着舉刀抵抗的陳舟晚說,“過來我身邊!”
急忙轉身扯住李文的衣襟,咬牙切齒,“你家郎君還活着呢!不想讓他死就突圍把人送去醫治!”
“砰!”迎上前的私兵被飛來的重物撞倒一片。
看着身上丢來的同伴,忍痛看向甩人過來的大壯子。李文收回手轉了幾圈,握着刀柄的手咯吱作響,“殺了你們給初八償命!”
激烈的戰鬥突然被爆破聲打斷,臉上受了傷的李文看向炸開的位置——是右前方的螝,它爆炸了。
“嘣!嘣!嘣!嘣!”
接連好幾個螝爆炸,李文急速跑到李須韫邊把人背上。
可昏死過去的李須韫還死死拽住初八的手腕,李文隻好把兩人都扛上肩膀,對跑過來的陳舟晚說:“我們先躲到洞裡去。”
大步跑來,陳舟晚摸着李須韫的脈搏和李文躲入洞裡。
擊退身後的私兵,高記譚扯着拿着匕首防身的張畢見,跟在李文他們身後。
幾人拼了命的往前跑,遇到岔路閉眼一選,隻要能甩開身後追過來的人和螝就行。
許是否極泰來,幾人跑出通道來到村莊。
李文把人放平,陳舟晚立馬上去給初八把脈。路上他看過李須韫,她是因及其嚴重的内傷昏厥,可他帶來的布包沒有治療内傷的藥。
“初八他……”李文見到陳舟晚緊促的眉,哽咽住。
陳舟晚闆直的腰塌下,頹然地搖頭。
“一群混賬!”
李文捶地,拳頭滲出血來。陳舟晚沉默地坐在李須韫身旁,心裡也不是滋味。
張畢見跟高記譚去探查村莊,一間間屋子查都沒發現有人,滿是結網的牆和覆蓋桌椅厚厚的粉塵。
兩人來到最後一間屋子,迎面落下一棍。高記譚用劍鞘抵住,一腳踹飛行兇的人。
走進後才看清踹飛竟是松哥,他滿嘴血到床邊去,舉着牆邊拿來的鋤頭眼神警惕。
“是他?”張畢見看向松哥身後的女人,後者縮在床上痛苦捂着心口。
“呵,沒想到那鬼的主人在這。”高記譚走前一步,對攔人的松哥說:“把人交出來。”
“呸!”吐高記譚一臉血星子,退無可退的松哥做好同歸于盡的準備。
陰沉地抹去臉上髒污,高記譚動了動卻被一道虛弱的聲音喊住,是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露兒。
“住手!”她撐着木闆做的臨時床。
松哥跑過來把人扶起,讓她靠在懷裡,聽她說:“我知道最近離開地城的出口。”
高記譚說,“在哪?”
目前是不好繼續找魚躍案的冊子了,他們必須先活着離開再做打算。
“把那用黑紅色彎刀的郎君帶過來,我就告訴你們。”瞧見高記譚不善的神色,她說,“放心,我不殺他,還要救他。”
“不可能,”李文看着高記譚,“那女人說什麼你就信?她要是想害我郎君呢?”
兩人回來把方才遇到的事情和露兒的要求告訴他們,李文的抗拒是意料之中的。
“我瞧她并無害人之意,”張畢見說,“況且我聞着她屋裡有股草藥的香味,或許她那裡有能救治李郎君的藥。”
“我不同意,你們就是想找借口出去。”李文死死守在李須韫身邊,不給高記譚他們碰她的機會。
“死腦筋。”高記譚上去就要帶人走,李文急得拔刀相向。
陳舟晚連忙制止,他看着高記譚好一會兒,才說:“你武功好,能保證宜明的安全?”
高記譚說的極快,“自然。”
“陳郎君。”聽到陳舟晚開口,李文還以為他是幫忙,誰知站的是對面那隊。
“李文,我先前囚在露兒娘子屋内。她除了愛嘴舌之快,日常對我都是極好的。”
陳舟晚繼續,“我來那會有娘子因遞水給我被她罰,我當時瞧着就很古怪。看似她在威脅人,實際上什麼也沒做,就是吓唬吓唬。反倒是她相好要把人殺了,被她想法子壓下。”
在露兒押他來藥田時,他看見那被罰過來的娘子。氣色紅潤,看着也不像是被欺負的,這才明白的露兒所為。
“讓她看看吧,宜明确實需要及時救治。”
李文鼻酸,背過身抹去眼淚,把李須韫背起,“帶路。”
人是帶來了,可露兒卻要他們都出去,不讓不治。又是一番争吵,最後露兒以松哥性命擔保,讓他們出去。
人都走光了,露兒看着那張清俊的臉,手放在李須韫的心口,感受着相同的心跳。點了隻安神香,解開了她的衣帶……
李須韫是在半夜醒過來的,她睜眼看着身邊搗藥的露兒,“你把我了綁過來?”
“喲~醒了。”她端起桌上黑乎乎的湯藥,扶着李須韫起身,“喝了。”
李須韫接過碗,“毒死我?”
“可不敢,外邊一群人守着,我哪裡有這賊膽。”露兒咯咯咯的捂嘴笑,倒是外邊傳來不耐煩地詢問:“我郎君還沒醒嗎?”
是李文的聲音。
露兒挑眉看向她,低聲說:“我有事問你。”
“醒了,但我想再睡一會兒。”李須韫出聲,守在門口的李文幾人又問了些身體狀況,便跟着松哥找屋子歇息。
“這會兒又對我放心了。”露兒冷笑。
沒聽清她在說什麼,李須韫悶完這碗藥湯,忽地感到胸口的異樣,盯着露兒。
“這麼看我作甚?你這情況要紮針放幾處血。解了衣服我也驚訝,”露兒意味深長地看着她,“竟是個小女娘。”
沒有理會她的揶揄,她問露兒要說什麼事。
露兒問:“你體内的阿婆蠻哪來的?什麼時候被下蠱的?”
“不知道。”李須韫說完露兒不信,她無奈地看她,“我真不知道。還是偶然間大夫給我看出來的。”
“原來如此,”眼底失落清晰可見,露兒坐着半晌,“那你可是望都織樓的人?”
“不是。”怎麼跟織樓扯上了。
沒好氣地看她,露兒心灰意冷,“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那你來這作甚?找死啊。若是知道你找死,我就不費事救人。”
這話可真直白,“你問這些又是為什麼?”
哀怨地看她,露兒爬上來讓李須韫往裡邊躺,拉過一半被子蓋住腿。“還能為什麼,因為我快死了呗!”
“是因為阿婆蠻?”
“廢話,”她看着指縫裡的綠渣,“我還以為找你有用,誰料一問三不知。”
“我認識一人,可能解得了阿婆蠻。”她還記得吩咐她去盯瓊樓的女人,說要治她的阿婆蠻。
“已經有解法了?”
對上露兒亮晶晶的眼睛,李須韫搖頭,“隻是能暫且壓制住,但她應當能解。”
自從服下阿塞蠱後她精氣神好多了,也沒有記憶錯亂的情況,隻是嗅覺不太靈了。
眼裡的希望徹底破滅,露兒身上的悲意李須韫清清楚楚的感知到。
“我明日就要死了,”露兒撫上心口,“阿婆蠻纏着我有十多年了,我真的沒法子。”
吸了吸鼻子,她不想說阿婆蠻的事,問李須韫來這的目的。
分辨着露兒的話,李須韫和她靠的越近,阿婆蠻在體内活動的越頻繁。
“……冊子。”
“石樓裡的情報冊子可不少,你要找到猴年馬月。具體是什麼?”見她不說話,露兒笑道:“試着對我抱有信任看看?畢竟我們同病相憐,我對你惺惺相惜。
再說我明兒就死了,你還怕什麼。”
李須韫抱着試一試心态,“沈相公的冊子。”
絞盡腦汁回想自己在石樓裡所接觸過的情報,對李須韫歉意的搖頭,“嘶!我還真不知道。”
“不過,”露兒調皮地沖她眨眼,“我可以把石樓的一些事告訴你。
比如,石樓的兩大陣營。一位你見過,就是要燒死我們的那位。我們稱他為樓大人,他是高裘,你認識這人嗎?”
李須韫點頭,她怎麼不知道,先前還在祖父生辰宴上看過一面。兵部尚書高裘,高記譚的父親。
“他呢,負責地城裡養兵一事。兩月來一次,本來該月底才來,誰知他抽什麼風提早過來。
另一位,我們叫他黑子。這人你知道,就是沈澤那老家夥。負責情報收集和火藥這方面的事情,他幾乎不來。
所以你要他的冊子,整個石樓的情報處都有可能是他放冊子的地方。”
李須韫心裡盤算着沈相公、高尚書和二殿下三人在魚躍案裡的角色。
聽露兒講完,似笑非笑地開口,“那你呢?你在這裡是什麼身份?專門制造那些鬼的?”
沉默好一會兒,“那不是鬼,是以蠱蟲操控的螝。”說着她左手作攬物動作,右手拇指和食指并攏佯裝繡花。
“你是那夜的女鬼。”李須韫是真驚了,她一開始以為是夢。後來見到螝又懷疑起來,沒想到不是夢。
“我隻能告訴你,螝的确是我養的,其他的我不能說。”
主子是她恩人不能出賣,二殿下的人要是她知道的,他們家底都能翻出來告訴李須韫。
能給二殿下黨羽添堵,她很樂意。
“那你說說能說的?”李須韫随口一說,露兒卻是應下了。是以,這一夜兩人都沒怎麼睡。
“醒醒。”
被露兒喊起,李須韫揉着眼懷裡被塞入一個布袋,整個人迷茫地坐着。
“這是我搜刮來的靈丹妙藥,你吃着看看那個恢複快啊。”見她還坐着,露兒叫她穿好衣服,“快點,昨日出了岔子,那暗門外應該沒人巡邏,你們抓緊走。”
稀裡糊塗地走出房門,與李文幾人打照面。背着布袋的李須韫看着李文背上的初八,走過去,“我背吧。”
“郎君你還受着傷,我背着初八就好。”李文知道她自責難過,可她傷的重,現在能下地走路都是露兒極力救回來的原因。
誰知李須韫就是死倔,硬要背,連陳舟晚勸說都無效。沒辦法,怕她氣到傷身,隻好順着她心意來。
露兒帶着一行人走到一間屋子,挪開廚房的水罐露出地道。她帶着人跳下去,點燃火把在狹窄的道裡走,“看見那亮光沒?上坡路出去就是甯東村外樹林。”
“你不走?”李須韫背着人停下看她。
露兒當着衆人的面貼着李須韫,把其他幾人的失态盡收眼底,笑得天真爛漫,“我可不喜愛這太陽底下的日子。”
李須韫繼續勸說,“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喜歡。”
擺了擺手轉身往暗門裡走,“我還不了解我自己?行了别啰嗦,走你的吧。”
說到這,她已經到門後,手搭在石門上沖李須韫笑了笑,合上沉重的石門。
從坡裡上來,李須韫才發現這是露兒拼接殘肢體地方。
她曬着久違的陽光,地猛地震起來——地下發生了巨大的爆炸,就在他們腳下。
高記譚瞬間瘋了一樣跑到河邊跳下去,應當是他們出來的地方塌了回不去。又看了眼,她沒去管。
“要跟我們一起走嗎?”李須韫看着張畢見,這家夥腦子挺靈,可沒有自保能力。
張畢見作揖,“多謝李郎君好意,你們先走吧。”
眯着眼朝他衣襟露出的匕首看,點點頭,對李文和陳舟晚說:“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