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了。”輕輕拍着木頭人般的張畢現,李須韫做好護衛本職,跟在領路的阿弎身旁。
讓他無法呼吸的原因一走,張畢現整個人松了口氣,用手在臉旁扇風,神情十分懊惱。
完了,一對上李須韫自己有問題。
眼見他們走遠,張畢現撫着心口呼氣腳步匆忙跟上。
有了阿弎的指路,一炷香不到就來到那所謂安全的屋子外。
那是座用土磚建成的屋子,不大不小十二人進去也能容得下,倒是沒什麼不尋常的。
“就是這裡,還要麻煩李郎君開門。”指着眼前的木門阿弎說。
兩人視線碰撞,李須韫伸手貼在木門上用力推,傳來移動重物的刺耳聲。
大門打開,她眼帶新奇地敲了敲,聽見厚實帶着金屬的回響,是木頭裡裹着鐵門的動靜。
那群孩子一進屋也滿眼好奇,阿弎說沒危險讓他們在屋子裡自己玩,就帶着憋到漲紅的阿喜去解手去了。
注意到李須韫的動作,張畢現也學着她敲了下牆,土磚裡響起金屬的撞擊聲。
怪不得說安全,他又去窗戶那看了眼。
不同于稍作掩飾的門牆,窗戶直接用黑鐵條焊死無法推動。
“這位阿弎小娘子懂得不少。”他嘀咕着,在鐵窗裡看見出去的李須韫,喊道:“去哪?”
“屋外繞幾圈,你别出來,看住小孩。”她揉着手腕,大步往外。
再次回來,已經是半時辰後。
下擺與腰間的布帶纏繞,兜住一堆青的紅的果子。
左手放下一捆幹樹枝,樹枝間摻着些許枯枝。右手是用彎刀繩子綁住的各色野菜,但不多。
把生火的東西放在有些小的廚房,找了兩個還能用的木桶,詢問阿弎哪有水源。
“那地有些繞,我帶你去吧。”
阿弎抓着兩顆果子起身,卻被阿喜扯住衣袖,“我要和阿弎一起,一起去。”
“我也有些渴了。”一上午滴水未進的一位小孩出聲。
有他帶頭,餘下其他孩子也紛紛說要去,要麼是口渴,要麼說去看看能不能摸到魚,要麼就是不想離開李須韫這護衛。
最後,還是一群人前去。
不知是小孩忘性大,還是覺得李須韫在,在去往水源的小路上嬉鬧聲不斷。
許是張畢見講故事講得好,這會他正被幾位小孩纏着聽他走南闖北的所見所聞。
而李須韫在不知不覺下來到隊伍末,停下腳步緊盯身側的一小塊草叢。
說來也奇怪,明明林外呈現一副草木凋零景象,可二十步不到的林内卻是鳥獸衆多。
進來到現在,她看見不下四種鳥類、十幾種常見小獸。
想着想着撥開草叢,與一雙黑豆眼對上,黑長的喙“哒哒哒”的開合,鳥頭歪來歪去地對着李須韫。
烏鴉?蹲下來才發現這烏鴉有她前臂這麼大。
試探伸出一隻手指捅着它的胸,烏鴉“哒哒哒”着嘴,黑豆眼緊随李須韫而動。
見它沒有攻擊自己的意思,也不知處于什麼心态,向來不管這些動物的人檢查起烏鴉,在翅膀旁的肋上發現一道整齊刻骨的傷口,應當是人的利器所緻。
瞥了眼在原地玩起老鷹抓小雞的小孩,眼睛在當小雞玩得歡樂的張畢見身上掠過。
沒在趕路她就不急了,摸出些止血粉和生肌膏,拎着烏鴉的翅膀露出傷口,小心塗抹。
沒一會兒處理好傷口的李須韫把指腹殘餘的膏體,狀似不經意地抹在烏鴉頭上,把服帖的黑羽蹭的一縷一縷。
“你要在樹上歇息還是就蹲在這?”抱着雙腿慢悠悠地晃着,右手把烏鴉全身上下摸了個遍。
“哒哒哒”長喙忽地啄起李須韫逗弄的那隻手,觸感尖銳但不疼,應當不是要攻擊的意思,或許是不想李須韫繼續對它上下其手。
搓着手上的羽屑收手,腦袋一抽把手放在鼻下,李須韫難得幹嘔了聲。
烏鴉不動了,走上幾步在她腿邊展開雙翅撲騰而起,黑爪在李須韫煙灰色的上衣上留下黃色爪印。
李須韫:“……”沒意思,沒意思,沒意思。
拍着上衣如同小竹葉的爪印,她面無表情地站在玩瘋的衆人前。
“渴了,水源在哪?”
阿弎紅撲撲的小臉上挂滿笑意,聽見李須韫問,這才反應過來此行目的。
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手拉着阿喜一手扯着李須韫的下擺往水源走。
阿弎說的水源,是一條從高處層層往下流的小溪。水流細小柔和,光斑落在水底的石頭上,好似魚兒泳動。
“看!有魚!”
阿生,也就是十人裡年齡排在阿弎後的老二,他彎腰從水裡抓出一道掙紮的東西。
李須韫看了眼,還真是魚,今晚是不是可以吃魚湯、烤魚、蒸魚,不對她身上沒去腥的料子……
“你們不要往裡邊走,注意腳下莫要傷着。”
眼瞧一群小孩褪去鞋襪迫不及待下水玩,張畢見擔憂地對他們囑咐。
就是不知瘋起來的孩子能不能記住了。
從上邊沒人處裝滿兩桶水放在樹底下,李須韫對站在溪邊的人道:“不下去?”
“下。”
根本沒想要下水的張畢見嘴先腦子一步回答,說出口後他也不好繼續站着,紮好衣擺脫去鞋入水。
“不想去就回來。”
這人這麼好面子?李須韫沖他喊道,後者身形一頓,幹哈哈地說沒事。
“哒哒哒——”
風中傳來熟悉的聲音,李須韫脫下外袍挂在樹上,卷褲腿挽袖子,眼睛在一棵棵樹上搜尋,直到斜對面那夾在綠茵的黑上。
烏鴉見李須韫看來,歪着腦袋半晌朝她挂外袍的樹上飛去,落在她頂上的樹枝。
“别弄髒我打的水。”不管烏鴉能不能聽懂,李須韫提醒。
這時跑來幾個抓到小魚的孩子,笑容燦爛問李須韫能否把小魚放在其中一個桶裡。
“放吧。”反正她知道路線了,送完他們回去再來打水也行。
有了李須韫的批準,大夥都把抓到的魚放在桶裡。這可把樹上的烏鴉看得眼饞,想趁沒人注意叼幾隻魚走。
悄悄飛下來站在桶上,頭往下探挑着魚,卻感到陰影來襲猛地起飛懸停在空中,幾根炫彩的黑羽飄落,被一隻白皙帶水珠的手抓住。
“我不是告訴你别弄髒我打的水?”
李須韫眉眼輕壓,舉着手上兩條前臂大的鲢魚,“拿去吃,别動桶裡的魚。”
她不想被一群孩子的哭聲吵到腦殼疼。
黑豆眼再次緊盯那位舉着大魚,說要給它吃的人身上。
方才一路尾随李須韫過來,抹過藥的傷口早已滲出血。
猶豫了下,烏鴉從樹上飛到她伸出的隔壁上,小碎步上前啄啄李須韫的臉,這才抓起兩條魚飛入林間。
在小溪裡玩到筋疲力盡,小孩們到岸上圍着兩桶魚高興的指認自己抓的魚,誰抓的最多。
為什麼裝魚的桶成了兩桶?
除去阿生抓到一條大鲢魚外,其餘小孩抓的都是巴掌大的小魚,剛好一痛裝完。
可偏偏李須韫覺得這些不夠塞牙縫,怕大晚上餓肚子,隻好下去抓了五條大魚上來,丢到另一桶裡。
撿了塊大石頭坐着,目光裡是抓了半天一無所獲的張畢見。
死倔——李須韫點評。
望着流動的水面思緒起伏。這段日子部署好一切,待離開遠占縣回到望都,就要開始收網了。
水面映照出李須韫的身影,那張臉在水紋的影響下漠然與溫和并存,沖突卻和諧。
一條魚靈動地遊來,帶起一圈圈紋路碎化開李須韫的面容。
在水底潛伏良久,終于破水而出,魚躍而上,水花四濺。
“抓到你了!”
忽地一雙手穿過水花,等飛濺的水如雨般回到溪裡,沒了阻擋,李須韫這才發現遠處,張畢見手中那條拼死掙紮的大魚。
而原本在她面前的那條,早就消失在水花出現的那刻。
等待半天終于有了結果的張畢見發自内心地歡喜。
他下意識轉向岸上,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見眸光柔和,嘴角含笑的李須韫。
“咚咚咚咚咚——”
又是這種感覺,張畢見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可這是有悖人倫。
心底湧起涼意,他慌亂地垂眸擋住眼底的恐懼,臉色漸漸發白。
一心隻想躲開李須韫的注視,誰知退着退着腳下一滑栽入水中。
“張郎君落水了!”
分心看着李須韫的阿弎自然發現張畢見的遭遇,當即跑到水裡想要拉人上來。
誰料剛撲出去就被人拎着衣領提起,像個晾在竹竿上滴水的濕衣。
“你看好其他人,别再下水,我去撈人。”
不知何時出現在張畢見落水地方的李須韫把阿弎放下,示意她回去。
一腳在水底劃動,李須韫确認這有斷層後,不做猶豫即刻入水尋人。
踩空入斷層的張畢見從一個狹窄的夾縫掉落,陷入幽黑的水中,不時感覺有冰涼的東西貼着他遊過,帶起一片雞皮疙瘩。
他奮力劃動雙手雙腳,朝着唯一一處投下的光束來源劃去,雖然這唯一讓他安心的光就是害他踩空的因素。
但不管他如何自救都無濟于事,因為他不會水,生的欲望讓他拼命劃動卻耗盡體力。
他隻能無助望着自己一點點沉入水底,與光遠離。
好不容易爬出灰暗的過往,如今再次被拉回去,這就是命嗎?
這時一大片氣團炸下來,細密的水泡如沸騰一般争先恐後上湧。
一道人影從中迅速遊下,抓住張畢見的手腕。
理智在崩潰邊緣的張畢見感到生機出現,猛地往李須韫身上爬,抱得死死的。
浮動的黑發中是兩張面對面的臉,李須韫皺眉看着突然昏死的人,換了個姿勢抱着他往上遊。
唯有那隻被張畢見不小心抓下的木簪,永遠的留在這處斷層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