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櫻花樹搖,蕩天風裡的瓣瓣如雪,身姿風流的男子靠坐枝幹間,白衣清絕,幕籬漾動,如是缥缈畫中人。
“小僵,小僵,我是女子啊!”千秋爾沖他大喊。
衆人皆不解這話何意,那白衣男卻笑吟吟點頭:“五百七十六。”
“哇,小僵,你救這麼多了啊。”千秋爾驚歎。
那人微歪頭,誠懇發問:“你對我說話很不客氣,我與你相識嗎?”
千秋爾聞言微愣,睫毛一眨,露出兩條雪白毛絨的貓耳。
耳尖晃了晃,她道:“是我啊。”
“...哦,”那人拉長尾音,恍然大悟道,“不認識。”
雖隔着幕籬,千秋爾仿佛仍能見他惡劣的笑意。
——正如那晚暗巷,他替她包紮咬傷,言語輕吐歉意,但白紗飛揚間,千秋爾清晰瞧見,他覆血的唇瓣微揚,好似朵豔麗的食人花。
這下裝不認識她,何意?
哦~~聽她想引禍給他,心中動氣了?
“唉!”千秋爾手握欄杆,睫毛急促眨動,掐出細細嗓音,“當年薄暮水橋初見,你用情網縛我溺河;之後無目堂再會,你送我十幾記定情拳;再是前不久,月下小巷,你情難自抑急欲吃了人家...”
“這些,你統統都忘了嗎?”
“嘔——”
一時間,不分敵友的幹嘔聲,起伏響起。
段淩霄手掌壓在胃部,微弓背,煞白着臉低喝:“千秋爾,你知自己在說甚嗎?!”
“恩公不知,衆人不知,天下不知都無甚,隻...”千秋爾嬌羞地咯咯笑,四指輕輕扇打欄杆,“隻要我的情哥哥知道就好啦。”
“嘔——!”
不分敵友的幹嘔聲更響亮了。
千秋爾很是驕傲,小眼神飛快掃視那些因嘔吐而虛白的臉,得意地擡擡下颌。
夜月飛花,香氣淡雅,鶴商寒散漫倚靠樹幹,輕輕擡手接住一朵落花,緩慢感受指下的細嫩。
他唇角笑意無聲,幽涼,狹長眼眸凝向不遠處令人忍俊不禁的女子。
他知道,她在提醒自己。
——他欠她的。
那邊,千秋爾又嬌滴滴開口了:“情哥哥,你怎麼不理人家...”
“夠了!嘔...”馮通腮幫鼓起又癟下去,強忍喉中的陣陣抽搐,瞪向鶴商寒,怒問,“你是何人?”
“不想認識你,不告訴你。”
夜色清幽裡,一女一男兩道聲音重合,清甜活潑與低沉柔和交織,格外相稱。
“噗,還真是這句。”千秋爾低笑。
旁邊,段淩霄眼神難明,若有所思打量她。
她...是何時與這人如此相熟的?
而馮通等人聞聽這默契,更笃定兩人關系非常。
“就是你殺了我兒?”馮通伸手怒指去。
鶴商寒微側身,避開他手指方向,嗓音不悅:“閣下多少有些無禮。”理了理袖口,口吻毫不在意,“嗯,是我。”
馮通雙眼一眯:“如何證明是你?!”
“這要何證明?”鶴商寒輕聲發問,那語氣聽起來誠摯極了,戴黑手套的左手思索似地摩挲兩下膝頭,再開口時,嗓音可見些明亮,“啊,他那話很小。這算嗎?”
“啊哈哈哈哈!”千秋爾仰臉大笑,嚣張的笑聲回蕩在啞然的衆人間。
她與鶴商寒隔着囚牢對望,笑問,“小僵,你向來不記人,莫不是因這小點記他許久?”
鶴商寒颔首,笑音輕柔:“正是,在下活千百年,頭回見有男子如小兒的。”
“哈哈哈哈!”千秋爾大笑。
“呵呵...”鶴商寒輕笑。
月光如銀,遍地清輝,這兩人一動一靜笑許久。
段淩霄繃着臉,不知如何說這兩人。
女子粗野,那看似清雅的男子卻與她的無腦俗氣,配合相稱。
——絕。
馮通面如菜色,已說不出何話,胸口怒意皆化作一聲大喝,猛然祭出旗幡。
“黃口小兒,統統死!!”
橙黃旗幡揮動,霎時嘯風至,飛沙走石間,數道暗流勁氣刺向鶴商寒。
這勁氣所到之處,樹折石裂,悍兇無比。
隻見鶴商寒飄然躍起,立身樹冠,白衣輕魅,身後明月皎皎,足下櫻樹粉白簇簇,堆雲疊雪。
他優雅擡起雙手,捏訣的手勢幾度變化,如此緊迫戰局中,仍施施然帶幾分清冷疏懶。
滿地落花蓦然騰空,狂轉渦旋,分明是花,竟生生絞爛了襲來的風刀。
馮通面色微變。
他可是三品天師啊!
倏地,鶴商寒躍離櫻花樹。
淩亂凄迷中,隻可見白影迅疾閃爍,難以捕捉,緊接着,粉白花瓣如刃,徑穿嘯風,似箭雨暴烈射來。
“啊!”
數名弟子被花刃一擊鎖喉,脖頸拉出凄美利落的一條血線,當場斃命。
鶴商寒淡瞥去,确認千秋爾的位置,雪色袖袍一振,八枚花刃飛出,精準一刃斃命,擊殺維持金光牢陣的弟子。
嘭,鐵鍊從他們手中脫落,整座巨大牢陣墜地。
“哎喲!”
劇烈的下墜中,千秋爾身形晃動,向前一滾,窩進段淩霄懷中。
她額頭抵向他胸膛,兩手本能揪扯他衣衫,又因失重的暈眩着力一扯,清脆裂帛聲響,直将他衣襟扯裂半邊。
...千秋爾臉頰貼到細膩溫熱的肩窩,掀眸,隻來及瞧清一撇冷□□緻的鎖骨,便被人推飛出去。
“呀啊啊!”千秋爾華麗麗滾兩圈,落地撞上欄杆,頓時将額間磕出紅包。
“恩公,你作甚啊...”她不滿地捂額,擡眸卻愣住。
隻見那冷臉小子背靠欄杆角落,單手緊箍衣領,顫着眼睫垂眸,面上又怒又惶恐,兩耳完全紅透。
千秋爾撓撓臉,道:“恩公,方才是不小心...”
“風不行,來雷!”
卻聞馮通暴喝。
隻見他豎眉捏訣,一道磅礴法光灌入幡子,登時天象異變,紫雷白電自天際蜿蜒,以幡為引劈落。
漫天夢幻的櫻花瞬間枯焦發黑,蔫蔫沉落。
花雨中那抹白影微滞,翩然飛回櫻樹,斜靠枝幹,輕撫衣袖。
黑手套沿着雪色袖邊,一線壓過,動作典雅平和。
溫聲道:“打不過。”
言罷,即刻化光,連人帶樹遁去。
千秋爾:“啊???”
走啦——?
滿地落花殘,風過無人蹤。
可不就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