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啦對啦,”她眸光忽亮,上下掃視馮通一番,“不若姥姥送你一刀暢快,幹脆改名無雞堂好啦!”
她罵得實在粗俗,段淩霄都不由看她一眼。
千秋爾笑嘻嘻回視,點點下颌,很是爽快:“恩公,罵人的事交給我就好。”
鐘靈順勢提出:“無論誰說為真,皆非小事,不若同去九州盟,由盟主斷定。”
馮通蔑視她一眼,不屑道:“女流。”
九州天師,數千年來全是男子,自九州盟建立後,才逐漸放開風氣允女子入天師府。
但直到現在,女天師還是少數,且...
正如眼下,她們無時無刻不受着男天師或明或暗的嘲諷、挑釁、輕視。
千秋爾正欲替她罵回去,卻見鐘靈取下腰間桃木執法牌,淡然道:“令牌無性别,前輩既觸犯盟規,便與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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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浩渺,灰白雲霧間,一艘精巧的二層靈船逐漸駛現。
艙室内,千秋爾趴在雕花窗前,已換下假面,發間鵝黃頭巾随風飄動,她好奇垂眼,俯瞰雲海翻騰,山川水鄉秀麗。
“鐘靈,那可就是九州盟了?”千秋爾伸手,指向下方連綿規整的群樓。
鐘靈颔首:“正是。”
千秋爾收回目光,一瞬不瞬凝望身側秀婉的女子,瞳仁烏潤。
“怎麼了?”鐘靈輕淺失笑,眉眼如水溫暖。
“鐘靈,你怎麼突然信我們啦?”
“我誰也沒信啊。”鐘靈溫和笑,“我這不是送你們同來受審了嗎?”
千秋爾得意搖搖頭,趴上窗台,滿面笑容:“但那晚你并沒告發我們。”
鐘靈聞聽此話,靜了良久。
她也很難解釋為何。
那夜軒窗前,靈貓回首笑語,隻憑空道句誤會,她卻...
莫名信了。
随後去無目堂當地打聽,得知這少主名聲髒臭,便決定不向堂中彙報客棧之事。
——這是她,僅能做的。
“鐘靈,你看着似乎是江南人。”蓦然,千秋爾開口。
“...是。”
千秋爾溫靜轉眸,和光輕風中,與鐘靈清透看來的眼神相接。
江南天師府不勝枚舉,且大都資源優良,她卻拜入北僻處的孤落師門。
鐘靈似讀懂她的眼神,點點頭,與她并肩趴上窗台,仍是溫婉動人的語調:“我的家人,并不支持我的志向。”
“所以呀,我自己去奔赴前程了。”
“拿着地圖一路北上,哪家收我,我就去。”
“直到遇見副堂主,她便是女子,她,認同了我。”
她說話間,千秋爾始終臉枕手臂,靜而專注地瞧她,鐘靈察覺視線也側過頭,微笑回望。
雲中清風徐徐吹過兩個姑娘。
人與妖,種族的限制,立場的對峙,抵不過這一刻共鳴的眼神。
“千秋爾。”忽地,船艙簾布被掀開。
少年人如松柏站在門口,筆直,淡然,瘦削,高大的骨架被逆光描出一層黑影,輪廓更顯深邃冷冽。
他清冷瞳仁與千秋爾目光相觸,側了側颌,示意人出來。
千秋爾唔一聲,才站起,他就離開門邊。
鐘靈鬼使神差問:“你與段少俠相識多久在一起的?”
千秋爾想了想,如實道:“我們相識當天就在一起了。”
待千秋爾離去,鐘靈望向九州盟樓宇,喃喃道:“原是一見鐘情,望盟主因此對你們生出點憐惜。”
...
甲闆上,馮通怒視不遠處的一女一男。
他是吃準這兩人拿不出有力證據的,當初雇傭滅門的天師,不說别的,對付凡夫俗子還是綽綽有餘,絕不留痕的。
“恩公?”千秋爾走到高大的少年身邊,喚道。
段淩霄凝望前方,淡應一聲,靈船正徐緩降落,九州盟大殿愈發清晰。
他斂回視線,垂眸,深黑的瞳仁望人時,總透出點純然的專注。望她片刻,在她蹙眉不耐時,才低沉開了口。
“千秋爾。”
“嗯?”
“這說到底...是我段家的事,”段淩霄眼睫微垂,視線裡隻有她憑風而起的裙擺,鮮嫩的黃,那般生機靈動,“若殿審有差池,你記得九州盟有十二司,第九司醫藥,其掌司便是靈貓族,屆時...”
“哈、哈哈哈!”
清清脆脆的笑聲響起,起先憋着碎出幾聲鈴音似的動靜,後來與他對上視線,便捂住腰腹大笑起來。
“恩公,你,你,哈哈哈。”
“...别笑了!”
千秋爾捂嘴點頭,這伸手一遮唇,那雙漆黑靈動的眸子更顯。
段淩霄瞥她兩眼,抿着嘴角别過臉。
千秋爾傾身側靠圍欄,青絲漾開風中,她歪着臉,仰望他避開的目光,語調輕柔爛漫。
“恩公莫要忘了,待此事解決,我們還要去吃小魚幹呢。”
怎麼就。為她想着後路了呢。
段淩霄目光微滞,緩緩垂落,對上她迎面綻開的笑靥。
他忽覺鼻尖泛酸,背過身。
片刻後,才低低沉悶的回答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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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仞山巒蒼翠,千裡河川蜿蜒,九州盟薄霧環繞,彩雲照拂,遠遠便覺靈氣豐盈。
山門前,靈船降落。
守門弟子先前已收到鐘靈的傳訊符,得盟主應允,這便領衆人去往正殿。
朱門高闊,玉階鋪陳,大殿空曠靜谧,六名侍者垂額立身角落,正前方十二級小台階前,金座輝煌。
莊嚴的沉寂中。
一道穩健腳步聲,均勻響起。
那人走過柱身懸挂的青瓷卧羊燭台,橙紅的一蓬燭火,明滅不定晃過他眉眼,精緻五官暈出幽沉暖色。
須臾,他行過殿柱,來到衆人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