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着黑底紅雲紋錦袍,兩鬓微白,面容卻清俊年輕,眉眼盈着令人親切的笑意。
“小鐘,從麟州遠道而來,可有給我帶綠寶香瓜?”他輕笑問。
一面說話,一面拿張淺紫繡帕,擦抹手掌泥土。
身為盟主,兩隻修長淨白的手,竟沾滿棕褐色土粒。
鐘靈恭謹行禮,開口時難掩語氣中下意識的親近:“自然,方下船就交給齊侍官了。”
盟主笑如春風,向她颔首:“勞你記着。”
鐘靈上次随副堂主參與九州盟集會,本是帶了隻甜瓜自己解饞,誰知,這瓜正對盟主夫人的胃口。
盟主便打趣,鐘靈每次來九州盟,不需出入令牌,隻需奉上甜瓜。
“有何事?”盟主擡眼,平和的目光望向她身後三人,“我與夫人一處,不曾看公文靈符。”
鐘靈端正行了一禮,将原委道來。
盟主耐心聽着,那微笑和煦的臉,逐漸沉重。
他收起繡帕,緩慢行過階梯,落位金座。
“竟有這等事...”
他掀了下眼,冷凜目光一一掃過衆人。
馮通心裡打了個顫,卻是率先開口:“盟主明鑒,段府滅門一事毫無證據,全憑一張嘴污蔑,我兒确對那家小姐有思慕之情,但也不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常情罷了。”
“得知此女婚約在身,我兒再無叨擾,誰知段家滅門,屍體無蹤,這等怪事不疑鬼物,竟頭個懷疑到我家,更喪盡天良地大開殺戒。”
言罷,掏出枚藏青色留影石,“盟主,這其中留錄他二人屠我堂的片段,請您過目。”
旁有侍者接下,但并未呈上,隻低眉退回原位,等待示意。
盟主面色無波,視線靜靜移向千段二人,低沉着聲音緩問:“你們有何話?”
段淩霄胸腔起伏了下,拿出早備好的千百度與鳳蝶銀簪,吐字輕淡:“我以千百度尋到表妹身在無目堂,又于他家少主屋内,發現表妹發簪...”
“胡言!”馮通喝道,“你如何保證此物是在我兒屋内發現?”
“要保證是吧?”千秋爾掏出塊绛紫色留影石,雙手捧高,“此物是我發現簪子時所錄。”
“小妖住口!誰知是否為你先将簪子放那的?你與你相好的狼狽為奸,供詞不可信!”
“呸呸呸呸呸!嘴巴放幹淨點!”千秋爾跨步蹿到他身前,不管不顧對他連吐數口。
馮通步步退後,牙關緊咬,偷偷望了眼盟主。
盟主對這當庭吐口水的粗魯舉動,沒有半點反應,仍舊面沉如水,八方不動。
傳言果然為真。
盟主...對妖族的野性與不馴有非同尋常的包容。
千秋爾解了氣,轉身向上方金座道:“盟主,實際段家屍體并非全部失蹤,女屍皆埋在丹楓入城的山頭,還請盟主派仵作驗看。”
她與段淩霄被馮通阻截,忌憚此人在丹楓勢力,一直沒機會回去。
盟主全程靜觀,聽至此,心中已有眉目,擡手道:“不必如此麻煩...”
“阿絕!”
一道清悅喊聲響起。
隻見個白衣女子赤足闖進大殿,兩側侍者手臂微動,卻終究不敢攔下。
女子青絲不飾一物,如瀑垂落,奔跑間衣袖翻飛,掀起陣陣清苦而濃郁的藥香。
她喜笑顔開直沖向金台,腳尖一點,八爪魚似地,跳入那威儀華美的盟主懷中。
盟主在聽到呼喚那刻,立時起身,展開雙臂穩當接住魯莽跳來的女子,同時半垂眼,腕骨輕擺兩下,面向衆人的臉帶着些寡淡與冷漠。
階梯下的齊侍官了然,向他垂額行禮,退到衆人身前,道:“請各位暫避,稍後再議。”
衆人不敢逗留,無聲退出。
“傾絕,看!”
這時,那女子再次開口,語氣歡快而稚拙。
千秋爾悄然撩起眼皮,見那女子滿眼晶亮,白皙手指捧着隻翡翠色的甲殼蟲。
“哇!”盟主驚奇一聲,給足她反應,方才面色微沉的威嚴男子,此時雙眼如浸春水,語調柔軟得不行,“小葉子又找到寶物啦。”
...
偏殿内。
千秋爾與段淩霄對望一眼,彼此皆有訝色,四目相對久了,止不住翹起嘴角。
兩人無聲并肩,一同走去角落處。
千秋爾溜圓的眼盈笑,仰頭瞧着他,唇語緩緩道:【是、的、吧?】
段淩霄淺笑眯眼,垂眸望去,沖她挑挑眉。
千秋爾不禁狂喜,發出“嘤”的短促笑音,攥住他肘臂,仰起俏臉,瞳仁睜得更圓,水靈靈瞧人,紅唇貝齒靜默吐字。
【這下、不怕了。】
段淩霄側臉如瓷,少年人無甚防備的心,這刻更是全然與她在一塊,絲毫沒注意她搭上自己臂彎的手。
他隻瞧着她,那白得不近人情,霜雪似的皮膚,因這刻的純然,淌有某種溫暖光澤,線條鋒銳的眼角稍彎,更是冰雪初融,萬裡徹淨。
他睫毛溫柔地下壓,唇瓣輕張合。
【不要怕。】
千秋爾沖他粲然一笑,松手轉身。
她這一離去,仿佛幻境消失,周圍猛地清晰擁擠起來。
段淩霄睫毛懸擡,茫然地眨了眨,指尖搭上嘴角。
他...
他方才怎會有那種反應?
再擡眸望去,那黃衣背影輕盈自在,毫無别扭。
段淩霄深吸口氣,扯扯唇,面部肌肉複又平鋪開素日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