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月末支俸,公孫策總要帶回些小巧玩意兒,或是一支鎏金花簪,或是一方細軟絹帕,又或是一盒胭脂香粉,皆是女兒家喜愛的物什。飛燕每每接過,都愛笑着嗔怪他亂花錢。他也不回嘴,隻一臉正經讓她以後留着當嫁妝。她總會被他鬧個大紅臉,啐他一句,又羞又喜。
展昭也愛在月末笑嘻嘻纏着公孫策讨好處,說什麼“月例到手,公孫大哥就該好好犒勞自己一番”,硬是拖着他去新開的茶館吃一盞好茶。誰料竟是兩人出門,一人歸家。茶客喧嘩,席間聽得某位高門貴公子對飛燕多有贊美,言辭間不乏傾慕之意。公孫策執盞不動,面上波瀾不驚。可待出了茶館,當即便沉下臉,直奔太師府而去。展昭遠遠瞧着,笑得險些岔氣。
飛燕第一次發現,原來公孫策也有這般煩人的時候。他一路追着她,問個沒完沒了,問題奇奇怪怪的,東一句西一句,欲蓋彌彰。飛燕初時一頭霧水,待回過味來,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幹脆兩手一攤,笑而不答。誰知公孫策卻不肯放過她,窮追不舍。直到飛燕擡手在他胸口連連戳了幾下,狠狠将他收拾一通。公孫策才讪讪住口,低着頭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見他一副憋屈又可憐的模樣,飛燕心頭軟作一團,有些心裡話突然就藏不住了。原想着待他生辰日,再将這好消息告訴他,可此時此刻,她等不及了。飛燕踮起腳尖,湊到公孫策耳邊。
“我爹已經松口,待來年開春,你……”她話未說完,已被他擁入懷裡。
以吻許諾,終生不負。
明道二年,多事之秋,血染山河。
六子之死在朝堂之上突被翻出,掀開了掩藏多年的狸貓換太子之秘。襄陽王打出“清君側、複大義”的旗号,借機起兵造反,舊部紛紛響應。烽火連天,旌旗蔽日,天下風雨飄搖。
皇帝震怒,命飛星将軍領兵出征,誅伐逆賊。血戰數月,破敵無數,龐統麾下兵馬死傷殆盡,幾近全軍覆沒,方才力挫襄陽王,斬其首級,平定内亂。
戰火方歇,九五至尊旋即雷霆出手。為了洗淨那見不得光的舊秘,為了堵住天下悠悠衆口,為了守住那至高無上的皇位,以龐門為祭,将六子血案推于太師之首。朝局動蕩,素與太師結怨的臣子紛紛群起而攻之。
原地歇息、整軍待歸的龐統對此一無所知,尚未踏上還朝之路,便突遭屠軍襲擊。甲胄如林,刀光血雨,殘卒皆滅。龐統至死都不知這支悍軍,是皇帝遣來斬殺己身。同日,後宮一縷白绫,龐妃香消玉殒。
帝王之路,白骨為階。龐家不過是皇權棋盤上的一枚棄子。大勢已去,趙皇室與龐氏家族已經是刀俎與魚肉的關系。
昔日與龐家三小姐情深意重的公孫策,于大是大非之前斷情取義,親手将隐逸村中所得之證呈于禦前。作為最後的憑據,與群臣的彈劾奏章共同斬斷了龐門餘喘。通敵叛國,讒佞專權,阿黨相為,專斷國政,射殺皇子,滅口屠村,樁樁件件,徹底将昔日風光無限的太師釘死在罪诏裡。
明道三年,萬家燈火,天下太平。
舊事如塵,血骨為泥,青史一紙,不載其名。
世間再無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