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歸呈搖搖頭,肉乎乎的小手在燙金封面上摸了摸,有些委屈地說:“我隻是認得字。”
“認得字?”對方聽了卻很驚訝:“你是說,整本書上的字,你都認識?”
蔣歸呈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這麼驚訝,他眨着疑惑而明亮的大眼睛,懵懂地點了下頭。
父親見狀趕忙問他:“你怎麼認識那些字的?”
在他關切的目光中,蔣歸呈略微偏着頭,就像害怕受到批評一樣,表情特别無辜地說:“家裡沒人的時候,偶爾會有不認識的叔叔阿姨過來照顧我,我就纏着他們,讓他們把書上的内容念給我聽。後來家裡很少再有人來,我就學着他們用電腦的樣子,自己去查該怎麼讀。”
他永遠都記得父親聽完這番話後的表情有多麼驚訝,就像發現了某個遍尋不得的珍寶,過了很久,他面露喜色地摟着蔣歸呈問:“告訴爸爸,你想不想知道書裡寫的是什麼意思?”
那個時候,蔣歸呈的年紀太小,還不懂父親這話是什麼意思,隻是因為好奇就答應了。他總覺得,隻要自己把這些東西都弄懂,就能和父親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他就會快點長大,追趕上父親的背影,不會總是孤零零一個人在家了。
父親再回來是在一周之後,他帶回來一瓶淡黃色的飲料。蔣歸呈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喝下去甜絲絲的,過後泛着淡淡的苦。
命運的因果從這一刻起發生了改變。
從那天起,蔣歸呈小小的身體經常坐在桌子前翻閱着字典、詞典,各種科普或專業向的書籍,似乎不知道疲倦似的,從白天看到黑夜。等他離開書桌才猛然發現,那些看過的書摞起來的高度,遠遠超過他的身高。
當他抱着懷疑的态度再拿起那些厚厚的書,突然發覺自己看得懂了。
起初他很高興,因為他終于和父親有了共同語言,也懂得許多同齡人不知道的事情,但是漸漸地,他就沒這麼高興了。
父親還是很忙,很少回家。母親從研究院辭去工作,轉到醫院上班,但也是半個月才回家一次。
一切都沒有改變,他還是孤零零一個。
直到某個天氣晴好的早上,母親推開家門,領進來一個他從沒見過的男孩。
雙方還沒來得及介紹,他就快步跑到蔣歸呈面前,拿走他手裡的書,笑容明朗地問:“你想去看大海嗎?”
“大海?”蔣歸呈疑惑。
“嗯!”男孩用力點了下頭,手臂随即伸展開來,仿佛懷抱中有一片美麗的蔚藍般,興奮激動地對他說:“那裡寬廣、美麗。是孕育生命的地方!”
…生命?
那是蔣歸呈第一次見雒向秋,也是第一次對生命這個詞語産生好奇。他被父母托付給從前的同事照顧,和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在海邊生活了五年,直到自己的父親升職,他不得不再次回到A區…
滴滴滴——
不知道哪個實驗室外響起了警報,短促的鳴笛聲喚醒了早已飄遠的思緒。
蔣歸呈走回控制室,沒有任何遲疑,擡手在操控台前的數字鍵盤上敲下五個數字,撥通了某人的私人頻道。
“K,你在什麼地方?”他問。
“剛輪休,怎麼,有事?”
蔣歸呈站在操作台前,平靜的目光從發着瑩瑩藍光的屏幕上掃過,開口問:“你害怕被研究院開除工籍嗎?”
不知道對方從這話裡想到了什麼往事,忽地悠然笑起來,随後說:“聽你這話,這次應該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你說來聽聽?”
“我想讓你替我偷樣東西。”
“偷?”對方疑惑地問:“什麼東西?上哪偷?”
“生物小組實驗室裡的激活素。”
對面似乎被口水嗆了一下,一邊咳嗽一邊說:“一上來就放大招。”他快速倒了兩口氣,繼續說:“生物小組的東西都鎖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是我能随便搞來的?”
蔣歸呈淡淡笑起來:“武裝隊的隊長,連幾個鎖都打不開嗎?”
通話那端傳來短促的笑聲:“激将法在我這就免了吧。這鎖能不能開,要看你偷那東西幹嘛。”
蔣歸呈波瀾不驚道:“放心吧,我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話音剛落,語音的那端有一瞬間的停頓,估計是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片刻後才低吼着說:“你瘋了?那玩意可是能要命的!”
蔣歸呈閉上眼睛:“隻是概率緻命。”
“對對對,隻不過區區75%的死亡率而已,完全不屬于違禁藥品的範疇!”
蔣歸呈對此事心知肚明,可是他早已釋然。
他将修長的手搭在操作台邊,慢慢握緊:“我想去Y6,但是博士拒絕了我的請求,所以我隻能推自己一把。”
“去Y6幹嘛?你那身子骨又不能打仗,”對面這樣說着,末了突然想到了什麼,改口道:“是為了那個人造體?你果然對他...”
蔣歸呈眉宇間蹙起一層薄薄的褶皺,重新睜開雙眼問:“...你願不願意幫我?”
幾乎在聲音落下的同一時刻,他聽見了對方的答案。
“你在哪?”
蔣歸呈朝控制室入口瞄了一眼,說道:“控制室,一個人。”
“等着。”頻道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剛剛還躺在搖椅裡的年輕人套上制度推門而出,留下一句:“十分鐘後,你見人,我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