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截斷對方的話語,槍尖懸在侏儒道士眉心半寸,紅绡拂過他額間朱砂印時,竟将那道浸淫五十載道行的符咒灼成焦灰。歐陽緊揮槍橫掃,同時甩出一記淩厲的眼刀:“玉衡真人豢養泥犁子時,怎麼不見諸位高功大德說半個‘僭’字?”
侏儒手中那塊紫檀木制星盤在槍風的沖擊中傾斜,二十八宿的玉雕星官滾落滿地。陳今浣順勢上前一步,抓起天樞星的玉雕,在掌心緩緩捏碎:“玉衡真人借羅天大醮竊取香火願力,諸位當真毫無察覺?還是說——這觀裡的晨鐘暮鼓,早成了遮掩穢氣的幌子?”
玄都觀修士們面面相觑,人群中突然傳出壓抑的幹嘔聲。有個年輕道童忽然踉跄倒地,雙手支撐着上半身,居然吐出一地蟲卵。
“諸位可知曉?前些日司天台夜觀星象,見紫微垣現百子千孫吉兆——”少年揚起沾滿玉屑的指尖,對着蟲卵屈指一彈,“那些跟這東西一模一樣的‘祥瑞’,此刻恐怕正在含元殿的鸱吻裡打滾呢。”
玄都觀衆道噤若寒蟬,僵持間,暮鼓聲自崇業坊坊門傳來。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殘陽中仿佛滴着血珠,将青磚上的狼藉映成詭異的暗褐。歐陽緊見他們不再抵抗便旋身收槍,紅绡在衆人頭頂卷出猩紅的弧:“寅時三刻前,本将要看到玄都觀所有地窖的勘驗文書。”她甩出鎏金魚符釘入殿柱,肩甲上的狻猊紋在暮色中泛着寒芒,“但少半頁……鎮妖司的刑房正好空出幾副新枷。”
餘晖在東偏殿的殘垣間流淌,歐陽緊手下的銀甲衛正将禍事者一一戴上鐐铐。女将摘下覆面甲,露出道縱貫眉尾的新疤,目光掃過滿殿狼藉時像在掂量案頭待批的公文。她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了陳今浣身上:“自你入長安的事,本将均已知曉。聖人的旨意不容置喙,但你若是敢做出危害江山社稷之事,本将的淩霄不會留情。”
“這話冤枉人,我活了那麼久,什麼事沒做過?結論就是——颠覆政權可沒賺錢來的有意思,将軍便放一百個心吧。”
女将點了點頭,擡臂攔住欲将少年關押的銀甲衛,冷哼一聲道:“九日後的百醫宴,好好表現。”她意味深長地睨了一眼司天台少監,不再多言。
待鎮妖司收拾完殘局離開之後,于雪眠終于忍受不住疼痛,強撐的力氣盡數洩去,撲通一下跪在了青磚上。少女的鬓發缭亂地貼在額角,幹了又濕的冷汗黏住了青絲,契約帶來的負擔比想象中更沉重,除了狼狽地喘息之外,她什麼都做不到。
于雪眠跪在青磚上的膝蓋早已失去知覺,腕間血玉钏随喘息明滅不定,泥犁子的絮語如毒針刺入顱骨。她死死咬住下唇,喉間湧上的腥甜混着迦南香灰的苦,在舌尖凝成腥澀的團塊。
陳今浣倚着半截焦木斜乜,無言走向少女身邊,用指尖勾住一縷垂落的發絲:“于府嫡女的傲氣呢?方才捅我的狠勁去哪兒了?”他忽然蹲下來,玉化骨笏闆挑起她下颌,“既敢與穢物共生,就别擺出這副喪家犬的模樣——”
一道寒光閃過,笏闆從中一分為二,泠秋将五行劍的劍鞘橫亘在二人之間:“你頸間的禁制還剩三成效力,别逼我動手。”他轉而按住于雪眠發顫的肩頭,真氣自掌心湧出,覆蓋在血玉钏表面,将躁動的穢氣暫時封凍。“還能走麼?”他蹲下身,将少女垂落的臂彎搭在自己的肩背,扶着她重新站起,“玄都觀的地脈被污染,此地不宜久留。”
泠秋攙扶着于雪眠行進,自己卻因透支力量而差點摔倒。李不墜及時用臂膀接住了将要墜地的少女,泠秋起身道謝,面色卻籠罩着一層陰雲——方才真氣在腕間經絡遊走時,他清晰感知到血玉钏深處蟄伏的惡意。這讓他想起長明觀藥圃裡那些寄生在菟絲子上的毒菌,看似共生,實則時刻蠶食宿主生機。
“别用真氣強壓。”陳今浣撚着斷裂的笏闆殘片,快步跟了上去,“這些穢物最喜清正之氣,你越是壓制,它越要鬧騰,還是讓我來吧。”垂于身側的廣袖如風吹般抖動,藏于袖中之物顯然按捺不住躁動。
未待對方拒絕,少年的右手已搭上她的另一側肩膀。一根小指粗的觸須從袖中探出,須尖刺入于雪眠的左腕。後者頓感一股涼意沁透心脾,泥犁子的絮語在此刻變得模糊,仿佛被某種更可怖的存在所震懾。
李不墜騰出手來抓住他的右臂,欲将其直接扯斷,突然感覺到了臂膀上的動靜——這家夥居然真的醫好了她。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