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像哪裡不對。

到底哪裡不對，莫承厭說不上來，也不敢去細想，他隻覺得這樣下去他很快就要完蛋了——溫若卓此人非常狡詐，一坑更比一坑深，照這樣下去他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絕對沒安生日子過。

看吧，說到底還是要遠離溫若卓才能好一些。

溫若卓回頭看了眼他那滿臉窩囊但因把柄被捏又不敢做聲的模樣，忽然就輕輕笑了一下。

靈風滌蕩呼嘯，那笑聲太輕太輕，轉瞬即逝，以至于更像是某人在這種情形下突然産生的毫無根據離譜至極的幻想。莫承厭狐疑地望向溫若卓側臉，當然是什麼也看不出來。

溫若卓帶着莫承厭三兩下穿梭石群，往三人躍去，衣擺翩跹，猶如風中盈雀，飄飄然落地。他一收衣袖，往歲枝走去。

兩人一靠近歲枝，石群石人石巨人全都不敢輕舉妄動，像是帶了顧忌，下手也沒那麼沒輕沒重。

哪知變故陡生，前路現出一道人影，原是松賀寒擋在身前，也跟着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溫若卓一皺眉，松賀寒便已經擡起雙手，兩掌一翻，掌心蓦地憑空生成古黃符紙。

沉默聲裡，朱紅印迹悄然躍于空白符紙，細微波動下，紅字竟自動脫出，泛着灼熱紅光，隐約可見裡頭波浪，猶如死物的字迹眨眼間化成密密麻麻無數條靈活火蛇，從細小的紅字裡争先恐後地擠出，像是把那字從内部硬生生撕開了道口子，爬出無數條血色長蛆，猶如血迹，于電光石火間鋪天蓋地朝溫若卓襲去。

一切都是在無聲中完成的。

莫承厭眼睛都瞪大了，他感覺他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幸虧溫若卓身手敏捷，火蛇近不得身，翻繞避閃之間，溫若卓就已經欺近松賀寒，他不欲多做糾纏，隻想速戰速決去阻止歲枝，停止漫山動蕩。

哪能這麼如意，松賀寒右手豎指微撚，欲有新動勢，還沒多做下一步，另一人就從他側方奔來，往他胳膊伸出手，想打亂他的出招。

莫承厭本來是想拿雲尋筝給的小刀來用的。

但一想到雲尋筝對他的千叮咛萬囑咐，他便掐斷了這念想，轉而靠肉搏了。

眼珠一動，側向來人，松賀寒左手仍捏着訣，維持着火蛇咒，右手霎時一松一轉，擡臂一伸，豎掌一擋，轉守為攻，朝來人心口打去。

長臂驟起，便瞬間就縮短了他倆之間的距離，那掌與莫承厭近在咫尺，慣性之下他來不及拐道避開，不得不也跟着擡掌正面抵擋。

兩廂一抵，也不知松賀寒挾了多少力道，硬生生在碰撞中産生了震天動地的靈力餘波，直把莫承厭整條胳膊震得發麻生疼。他咬緊牙關，被震飛之前，連忙矮身穩住下盤，腳後跟一抵硬土，往後滑去，卸去蕩力。

那土本來厚實硬密，經此一遭，竟是陷下去了幾分，“簌簌——”數聲，氣浪擴散，塵土紛飛，劃了條坑痕出來。

而松賀寒卻跟沒事人一樣，不覺絲毫影響。察覺攻勢被擋，他或許稍感意外，眉角微挑，側頭朝莫承厭望來。

那是一雙很平靜寂然的眼睛，眼裡如古井無波，沒有一絲情緒。

一時不察，對視而上，那眼神望進莫承厭眼裡，沒來由間，攝取了莫承厭的神智，将他的目光盡數吸引了過去。

這感覺很奇怪。

雙手一松，松賀寒轉過身，靜靜看着他，靈氣翻騰下，他左手五指稍撚，捏了個極為簡潔的符訣，側身後撤一步，右手挽起，帶起身遭靈氣，纏繞上下，靈氣随着他意念而動，浮繞身邊，仿佛遊走于四肢百骸，沒走幾息，便運轉了全身經脈。

由丹，至胸，入心，散于軀，而同一時刻，由腦，至咽喉，入心髒，旋即往下，沉丹，再散四肢。第三股，則由心生，流散開來。

同時牽動體内三股靈力運轉周天，這是莫承厭從沒聽說過的事。操持一股已是大多數修士的極限，更何況是三股同時運作。

得益于外露的靈氣，莫承厭瞧了個分明。這一切動勢落在他眼裡，像是時間被放緩了流逝的速度，忽然就又緩又慢，趨近停滞。

好似周遭一切都歸為了虛無，隻剩下松賀寒和他，但即使在被放緩流逝的時空裡，松賀寒的周天運轉依舊是在眨眼間便全部完成。

指尖一攏，那輕飄飄一張暗黃符紙，蓦地越變越多，滲血般的符文在虛空中無聲而現，輕環着松賀寒，跟随着他的手勢由上而下，牽引而動。

在靈氣如塵風般蕩開，散入空中時，松賀寒悄然而立，兩指一并，帶着駭人攻意，直指莫承厭眉心。

恍惚沉默中，莫承厭睜着眼，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竟跟着方才所見，運轉體内僅有的真氣。他做不到三股齊遊，他隻選擇了最普遍的那一種。

那被外界吸收殆盡靈力而所剩無幾的丹田随之變得溫熱暖人，一股熱意滌蕩開來。全身放松下，莫承厭瞧着那道随着松賀寒的随意一指而憑空出現、朝他飛速襲來的符群。

浩蕩一片紅紋顯形，亮着紅光，映得昏日如血，幻化成無數鋒利刀片，挾風破空朝他襲來。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隻是默默打開了體内丹海和經脈，放松了全身。

“嗤嗤”聲不絕于耳，那是刺入皮肉的聲音。莫承厭臉上身上盡皆被劃拉了無數道口子，全身上下更是被刺入了許多無形的如針細的刀氣，深入骨髓，直入經脈，大量的血珠如霧般飛灑。

他悶哼了一聲，隻覺一股濃郁的甜味湧上喉間，晃着身子後退，沒退開幾步，便一個忍不住，全吐了出來。

實際上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溫若卓轉個頭的功夫，就把這一切盡收眼底。不知怎的，見到這一幕，溫若卓的心陡然漏拍了一下，嗡的一聲，腦海思緒斷了個幹幹淨淨，緊繃的弦一下子就斷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的，當他隐約找回自己意識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奔至莫承厭身邊了。他抓着莫承厭衣袖，但那袖擺攥在手裡太輕太薄，讓溫若卓很是心慌，沒有東西攥在手裡他更是很焦慮不安，好像隻要沒有用力握住，眼前這人就會被微風一吹而散，于是一手猛力扣住了莫承厭的手腕，另一手顫抖着覆上了他的胸膛，感受到了那血肉之下強健有力的心髒碰撞聲。

這觸感讓他無意識松了口氣，但他仍是惶惶不安，總感覺隻攥着這麼一隻手腕并不踏實，明明握得死緊，握得指骨發疼，握得手背青筋凸起，但他依舊覺得這人好像怎麼抓也抓不住，仿佛下一刻就會在他面前幻化成蝶，從他指尖潰散溜走了。于是他不滿足似的擡起雙手，緊緊扼住了莫承厭的咽喉。

眼前人的臉色一下子就難受了很多，微微低下頭，像是乖順地依附着他，才能得到呼息的當口。

這樣才對，這樣才對，這樣就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