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等得十分耐心,獵食嘛,怎能不經過等待?他隻是不喜歡拒絕而已。
“今晚十二點,會有人來接我。”等到最後,莫妮卡如是說。
王九面色登時陰沉,委婉的拒絕也是拒絕。他甩手松開莫妮卡,将那個已經快放涼的蟹鬥抓起,一口倒進口中,粗魯地吞咽下去。
“好呀,下次遇到我,你最好别落單。”
覓食走空的鬣狗消失在溶溶月色裡,直到完全沒了聲迹,莫妮卡才低低絮語:“錯了,你猜反了。”
你今晚好靓仔,是真話;我們沒有利益沖突,才是假話。
家裡還是留了個保镖給莫妮卡,将她送回城寨。
莫妮卡他問這是威爾黃的意思,還是二媽珍妮鄭的授意,保镖依舊緘口不言。
讨了沒趣,莫妮卡幹脆閉眼假寐,直到車再次停下來。
剛下車,莫妮卡就看到了信一指尖的那點煙花,她對他招了招手,顧不上輪椅,直接走了過去:“過中秋,你還要巡夜呀?”
“什麼巡夜,我在等你啊。”信一掐滅煙頭,卻在接近莫妮卡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莫妮卡腳步虛浮,聲音卻很是亢奮,靠近以後身上的花香也被更重的酒氣掩蓋。
“喂,你喝酒?”信一又驚又氣。
在他眼中,莫妮卡是個十分自律的人,萬萬沒想到傷還沒好,她竟然就飲酒,看這搖搖晃晃的樣子,顯然還喝了不少。
“就一點點……”莫妮卡雙手合十,求告起來:“噓,不要告訴林醫生知道。”
你怕四仔知道生氣,怎麼不怕我知道生氣?信一壓住火氣,伸出胳膊想要将人扶住:“走,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莫妮卡拽住那隻手,往地上一蹲,耍起犟來:“還早還早,我不回去。”
信一哭笑不得,恨不得給她錄下來,嘴裡卻耐心、溫柔至極地勸哄:“大小姐,半夜一點嘞。”
莫妮卡忽然安靜下來,整個人都洩了氣,她松開拉信一的手,将臉埋入臂彎,喃喃道:“中秋,已經過了啊。”
有什麼在信一胸口深深抓了一把,還來不及撫平那感覺,他又聽到莫妮卡對他說:“你知不知道,今晚,都沒人對我說過中秋快樂。”
紛亂的發絲蓋住莫妮卡的側臉,她從來都挺直後背,現在卻像隻失群的鴕鳥,惝恍迷離。
聰明如信一,很快想到了讓莫妮卡如此失意的原因——她的家庭。人們都說看在過節的面子上,這天裝也要裝得和樂,但莫妮卡顯然是同家人發生了不愉快。
“信一,我真系好想跟你們去廟街,不過,去了也沒用。”
信一蹲下身,手掌想要輕撫莫妮卡的後背,最終還是落在肩膀上:“怎麼會沒用?”
莫妮卡還在自說自話着:“我其實隻是想跟家人,不,随便什麼人也好,好好吃頓餐飯,結果……還遇到癫公非要在吃飯的時候講人食人的故事……”
越聽越聽不懂了,信一扶額,随即拉住莫妮卡的手:“不回去?行,那你跟我走。”
莫妮卡這才擡起頭:“去哪裡?”
“秘密基地。”信一站起來,挑起眉,對着莫妮卡笑:“我帶你玩。”
坐上機車,莫妮卡跟信一穿過了不少黑暗的小巷,終于來到一座樓前。其實城寨的樓都長得差不多,莫妮卡清醒的時候分不清,喝了點酒,更是昏沉。
一路跟上六樓,走得莫妮卡酒都快醒了,信一才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擰開扇門。
門内門外完全兩個世界。
門外是暗沉髒污的街巷,門内卻整修得煥然一新。
信一伸手撩開門簾,将莫妮卡引入主屋,打開了貝殼白色的懸燈。
莫妮卡環掃整間屋子,有些感到震撼,牆上勘滿如琴鍵般的壁櫃,裡面整整齊齊地收納着唱片和CD,活像個小型收藏室,角落裡立着一台落地唱片機,莫妮卡走過去,手指輕輕覆過緣角,是纖塵不染。
這裡被信一打理得很好。
黑膠唱片收藏的條件十分苛刻,潮濕炎熱的城寨顯然不适宜。但這裡從朝向到樓層都像是為了存放這些東西而被特意挑選出來,裝了通風機,還專門用了防潮隔潮的石膏闆。莫妮卡随手抽出一張,也都被密封得很好。
信一往主屋内唯一一張沙發上一躺,寬肩抵住靠背,長腿挂在邊沿,一副歡迎光臨的模樣:“怎麼樣?唱片和家私,都是我自己淘來的,平時我心情不好就會呆在這裡,從窗口翻出去,就可以看夜景,但是你喝了酒,就不帶你翻窗啦。”
“布置這裡,你用了多久?”莫妮卡問道。
“哇,算下來都有十年了,我當時沒這麼多錢,隻能慢慢來。”信一别扭道:“我好少帶人來這裡,大佬、十二、然後就是你。”
莫妮卡擡頭,看到唯一沒做壁櫃的牆上,挂着枚封在相框裡的臂章,華探長級别。
信一從沙發上站起,走到莫妮卡身邊,用手擦了擦光潔的玻璃面:“這個是我阿叔的。他在我十一歲的時候過身了。之後,我就一直跟大佬,留在城寨。”
“我知道,你阿叔是華探長藍森。”
信一怔住,莫妮卡朝他轉過身,她的神情又恢複幾分沉靜,不再迷糊跳脫,隻一雙眼睛還蒸騰着霧氣,并不清明:“來城寨之前,我做過功課,城寨、張先生,還有你,希望你别介意。”
信一聳聳肩,迎着莫妮卡又近一步,足尖抵近膠片櫃,錯身同莫妮卡肩膀挨着肩膀:“不過我就是介意,怎麼辦?”
“嗯?”莫妮卡擡眸,發現兩個人近得不能再近,隻要信一願意,就能把她逼入死角。
但信一沒有這樣做,他一手插在兜裡,另手随便從黑膠櫃中取了一張,拆取後,放入膠片機中。
音樂響起,信一的語調同樂器一樣哀愁:“黃曼玲,你真的好可惡。”
被信一這樣叫,莫妮卡還是有些恍惚,記憶裡信一從未這樣稱呼過她,隻是叫黃小姐、莫妮卡、莫妮卡·黃。
“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會演的女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好高明?沒人看得出,就算看出,也找不到證據?”開了頭,信一越講越順暢:“是啊,我盯了你這麼久,直到見到大佬,你才肯講真話。我這才發現,原來你以前都不肯認真騙我呀!不過城寨人都鐘意你,上到瑪麗,下到魚蛋妹,你應該很得意吧,少兒教師莫妮卡·黃,又精,又靓,又可惡。”
“不過就算你這麼可惡,我還是想跟你講今天你最想聽的那句話,”信一輕笑兩聲,俯下身,遮蔽住莫妮卡頭頂的光源:
“莫妮卡,中秋快樂。”
音樂還在響着。但莫妮卡的視覺、聽覺、嗅覺都已被信一占滿。已經無法退後了。
“中秋快樂,那是我昨天想聽的,”莫妮卡微微一笑,嘴唇兩邊漩起笑弧:
“今日,我想聽你說,今晚月色好美。”
“什麼?”
信一還來不及問那是什麼意思,莫妮卡就已捧住他的臉,親吻住他。
落處不是臉頰,就在唇上,微厚的下唇,信一最愛枕煙的地方。
樂聲曼響,信一看到了莫妮卡眼底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