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越南幫租屋出來時,雨非但未停,反而越下越大,幾個馬仔無事可做,擠在一起推牌九,另外幾個一邊旁觀,一邊吞雲吐霧。
蛙仔把莫妮卡送到路口,就回身折返,泥濘的路上隻餘她一人的腳步聲。莫妮卡擡手看一眼腕表,說服王九,用了一個小時,而接下來需要做的事,還有好多好多。
莫妮卡沒想過還會遇到龍卷風,準确說,是沒想過龍卷風會來找她。
不遠處墨藍的傘面微擡,露出一叢銀鬓,城寨之主迎面走來:“這麼巧。”
龍卷風想做出趕巧偶遇的意味,卻又懶得演真,地下隻一雙幹燥的腳印就将他出賣得徹底。
“不巧吧,找我有什麼事?”莫妮卡心中還存着氣,直接揭下這并不高明的幌子。
“都安排好了?”龍卷風倒也不惱,順勢側身讓出路,紳士地并排走,兩張濕潤的傘面碰在一起,一大一小,一藍一黑。
“差不多吧。”莫妮卡敷衍一答,腳步邁得更快,鞋底濺起兩朵不滿的水花,“不慎”開放在同行者的褲腿上。
“如果沒有十足把握,我勸你别做。”
長者似勸告,更似訓導,居高臨下,又隔岸觀火。莫妮卡沉壓的怒意登時被燎起:“阿叔,我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的,你如果沒膽子……”
莫妮卡怒視而去,氣話卻驟然收了口。龍卷風哪裡有半點訓誡之意,雙目含笑,眼角的風霜紋路,滿是“釣魚”成功的巧黠。
被耍了,莫妮卡氣得想揍人,可她既打不過龍卷風,又不可能去打龍卷風,隻能大口地呼吸順氣,頰邊不僅鼓起豐盈的弧度。
“氣性這麼大,都要去海裡撈你啦。”龍卷風揶揄人也極有水平,拐着彎數落莫妮卡像隻河豚,氣鼓鼓的,還紮人得緊。
“不敢不敢,我哪有膽子跟城寨話事人鬥氣?”莫妮卡也是陰陽怪氣的一把好手:“像我這樣的小人物,說什麼都沒人聽,再怎麼勞心勞力,也不過是熱臉倒貼冷屁股。”
“明明是冷臉倒貼熱屁股。”龍卷風碎碎念。
“張!少!祖!”
“難道不是嗎?從前扮乖女扮禮貌,現在你都敢叫我名字。”龍卷風停下腳步,面對莫妮卡站立,冬雨偶然滴上他寬厚的肩膀,卻不見得比他更冷。龍卷風從來都是冷的,偶爾的溫情也隻對身邊的人釋放,莫妮卡從不覺得自己會在那個範圍中,她本以為能和對方維持友善但不熟的合作關系,直到城寨拆除。因此對于龍卷風突如其來的玩笑捉弄,根本沒有任何防備。
莫妮卡摸不透這個人,誰都知道深海裡面有珍珠,可為此溺死的人更是數不勝數。猜不透,就隻有不恥下問:“你想說什麼?”
“那天我看到邢鋒,想起了一個人。”
龍卷風打開的話口是前所未有私密,莫妮卡一怔,問道:“是誰?”
“我的一個老友。”在提起那個人時,龍卷風像是全然沉浸在這情境,他眼底的溫情與哀情,無需發酵,就已濃烈到了極緻。他握着傘的手越來越緊,筋痕更像刀痕:“他也跟錯人,做了很多違心的事,很多很多。到頭來,未得善終。”
莫妮卡恍然:“所以,當你看到邢鋒打烏鴉,你就想起了他?”
“他們的眼神,一模一樣。”龍卷風的聲音低沉,此時又多添滞澀,冷風灌喉,他像是忽然被嗆到,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