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氣氛劍拔弩張,雷洛擡起手攔擋,神色頗為惋惜:“信仔,你要知道,耍嘴皮子,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事,”煙頭杵在石獅上,雷洛啧啧嘴:“坐你車來的那個女仔,很靓啊。”
帶着祭奠物,莫妮卡穿過半個墓區,來到一個紀念像前鞠躬,武學宗師的碑銘旁早已擺着許多祭奠的鮮花,莫妮卡将手中花也放入其中,繼續向室内壁龛區去,将神牌請出重新擦拭,擺上貢品,莫妮卡翻開腕表的合蓋,溫柔地喚了聲:“阿媽。”
私密的話,莫妮卡更喜歡放在心裡偷偷地說。她隻是任由化紙爐中騰動的火苗,親昵地撫過袖口,順火風打着旋光臨好幾次,莫妮卡也察覺不到熱,被人窺伺的悚然在她後背上紮刺,冷汗不停。
又被盯梢了。
擡眸四掃來往的人流,莫妮卡暫時打消了在這裡大展身手的想法,佯作未察,将神牌安穩送回靈龛,并不停無聲地對阿媽讨俏:“你就看你女兒有多搶手啦,大年初三上個墳都有人跟蹤,請你顯靈啦,保佑你女兒,把他們統統打爆!”
就在莫妮卡剛剛踏出壁龛區,便又三人迎面夾來,一把槍先頂住她的後腰:“小姐,跟我們走一趟。”
話音剛落,鋼鐵的蝶翅直指雷洛喉頭,出刀之快無人看清,但雷洛不閃不避,反倒含笑:“這麼沉不住氣,Your true love?”
雷洛身後衆人發出陣刺耳的哄笑,俨然吃定信一有所顧忌。
“冤有頭債有主,禍不及身邊人。”信一不再是一副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嗓中根本藏不住惱怒:“這個道理你們雷家人是不是永遠都不懂?”
“正因為我懂,所以動手前還來問你。”雷洛用起教導小輩的語氣,頗為耐心:“天恩一直在澳門經營他的一畝三分地,結果一來香港就死了。除了跟他有舊怨的人,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對他下手。就算不是你們做的,也必然知道什麼。”
“你帶着這種想法來,就是我說什麼都沒用咯。”信一緊緊盯住那張不老的面容,這個幼時對他還算友善大方的阿叔,本就是虎狼。
“隻要你講真話,就一定有用。”刑訊時,雷洛曾對無數人說過同樣的話,上一句是真摯的勸告,下一句是赤裸裸的威脅:“否則那位小姐,怕是要吃點苦頭。”
信一經過漫長的沉默,回答道:“雷天恩真的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你當然沒這個本事。”雷洛向着信一上前半步,勻實的肩背處不見皺痕:“究竟是誰?”
“是關老爺。”信一眨起一雙無辜的眼,再次好言相勸:”是他多行不義,洛叔,你不要走他的老路。”
引路燭燃到底,雷洛耐心也耗盡,他向身後人伸出手,接過一部移動電話,撥通号碼。等待的那十幾秒尤為難熬,信一盯住那磚塊似的機身,快要忘了呼吸。
第一輪撥号後,是短促的忙音。
信一心下大松,卻仍揣着明白裝糊塗,又皺眉又撇嘴,滿臉疑惑。
雷洛再次撥号,依舊無人接聽。
第三次、第四次……接通的聲音終于響起,雷洛剛如蒙大赦,便聽到話筒裡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讓藍信一接電話。”
墓園外,莫妮卡正坐上一部黑色凱迪拉克,側倚背靠,鑰匙圈在食指上轉動,耐心聆聽着雷洛漫長的沉默,一陣明顯的響動,換了個人持握電話,莫妮卡笑容明媚:“Darling,你去哪兒了,我等你好久,怎麼還沒出來?”
“我遇到一個好久沒見的老前輩,就快出來啦。”信一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後:“你呢,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
聽筒被壓在一塊金屬闆上,莫妮卡敲了敲,内裡傳出不斷的慘叫:“還好啦,有好幾個人陪我玩躲貓貓,不太聰明的樣子。不過我因為太過擔心你,已經call 999啦。”
饒是雷洛再會掩飾情緒,此時也終于變了臉色,他終于褪去僞裝,看向信一的眼神陰冷如毒蛇。
不占上風時尚且不懼,此時更不可能躲閃。信一光明正大回敬一個挑釁的挑眉,對着雷洛的臉,字字明晰:“All right,誰都不能拿我們怎麼樣。”
挂掉電話,信一重新整理心情,已經全盤拆開了雷洛的套路。
時間太緊了,從初一到初三,遠在台灣的雷洛根本來不及查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他隻是料定初三龍卷風和信一會來祭拜藍森,想要詐出有用的信息,也許雷洛沒看見龍卷風時,還在竊喜,跟一個毛頭小子打心理戰,總比面對江湖老手好得多。
好在信一抗住了,不僅抗住,還能順勢反擊。
“洛叔,用吓細路仔的招數對付我,看不起我?”撿起石獅頭上的煙蒂,信一吹走煙灰,傾身仔細幫藍森擦拭墓碑:“如果你真有以前那樣的本事,根本不會來這裡作秀給死人看。”
雷洛不語,隻是重新将這個後輩子侄從頭到腳打量過一遍。藍森的血脈,龍卷風的教導,得到的原來是這樣一個人。他不該笑信一是個h社會,他該慶幸,信一隻是個h社會。
“如果我是你,現在趕快買票回台灣。”将藍森靈前打理得幹幹淨淨,信一拍拍手準備離開:“我女朋友還在等我,先走一步啦。”
“喂!誰準你走了?”雷洛帶來的澳門衆猶不甘心,什麼都沒問出來,他們根本找不到雷天恩。
信一竟真的乖乖停下了:“對了,順便通知你一聲,姚蘭場子今年的抽水,”骨節分明的手掌在空中張開:“我要這個數。”
終于,雷洛的臉色一黑到底,他人不在港,但輸送金錢的渠道卻從未斷過,姚蘭對他而言意味着什麼,他清楚,信一更清楚。雷洛隻是沒想過,信一膽敢以此威脅他。
“信仔,城寨還輪不到你當家。”
“錢都是紙,多點少點都沒所謂。”信一揚起那張似被月光抛磨過的臉,笑容消失無影蹤,極緻的美麗卻不帶半點溫度:
“但你搞我女人,那就用h社會的方式解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