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姣兒。”
太傅語氣平淡,聽不出悲喜。
進門時前院裡站着整齊的家仆們,紛紛向歸家的主人問安。
一衆家仆新老面孔摻雜,鄭姣辨識着這些人,她記着他們的面孔,卻沒尋着畫書,那個從小就跟着她的小丫鬟。
她瞧見了那位以前在鄭府上打理花草的家仆便問道:“怎麼不見畫書了?”
“回姑娘,畫書被李府的人要走了。”家仆彎着腰答,連語氣都帶着哀傷。
聞言,鄭姣低垂着密密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結出的寒霜,面色雖然波瀾不驚,但一雙遠山眉卻微微蹙了蹙。
畫書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李府是嗎?
鄭姣心中冷笑了一聲,那些人也隻能拿一個丫鬟來出氣了吧。
“姣兒,畫書恐怕……”
鄭太傅想開口安慰鄭姣,但又怕戳到她的痛處,隻能歎了口氣。
“爹爹先休憩罷,旅途勞頓,女兒去趟李府就回。”
鄭太傅深知鄭姣的行事風格,外表随和溫順但内心堅韌無比,做事很有分寸,便沒有出言阻止。
“姣兒,讓幾個辦事妥當的老家仆跟着,辦完事就回來,阿爹在家等着,阿爹在呢。”
心漸漸柔軟了下來。是啊,有一個家在身後支撐着自己,就算任性、固執己見,總有人護着她。
“好,爹爹,等我回來。”
***
太傅回京,朝野有人忌憚;鄭姣回京,有人氣得牙癢癢。
“我不同意!”
嘉王的正室李鳳娘李氏氣得打顫,她好不容易設計讓自己無用的夫君爬上了太子寶座,自己做了太子妃,如今貴為皇孫的嫡子竟然要娶太傅的養女!
“娘子消消氣,這也隻是宮中傳言,父皇還沒有明确的意思……”
一旁“傳達聖意”的嘉王唯唯諾諾的,生怕自己的娘子把東宮的屋頂都給掀了。
李氏将手中的蘇繡的綢帕扯得絲線紋路都變了形,好好的方帕變得七扭八歪,和她擰巴在一起的細如絲線的眉毛一樣,又像她肥胖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
李鳳娘在世人面前是一幅賢良淑德的好模樣,其實心中善妒。嘉王納妾多短命,可以從中找出緣由,隻是迫于李氏淫威,東宮家眷權當不知。但這這嘉王還真認為是自己克女人,吓得不敢再納。
話說回來,這鄭姣是李氏最厭惡的女子,若不是背後有太傅撐腰,她絕不讓鄭姣活過十歲。
她想起鄭姣的母親,那個定王的狐媚子妾室。
自從狐媚子的丈夫死了,便投奔了她丈夫的哥哥嘉王,定王年紀輕輕就被禍害了,差點自己的丈夫都要被魅惑。還好自己及時除掉了這女人,但沒想到女人的幼女苟延殘喘還能被太傅撿走,讓她生出了不小的怨怼。
李氏是一點也不想沾染上那狐媚子一家的腥臊氣。
兒子的婚事沒有着落,一面要看宮中人的意思,一面李氏的意見總也要考慮在内。一拖再拖,直至弱冠,皇孫還未娶妻,連妾室都未曾納入。
皇室子嗣本來就數量稀薄,這件事讓皇上皇後對東宮略有了些不滿。
李氏心中是希望自家弟弟的女兒能與寶貝兒子喜結連理,她也能地位穩固些。
嘉王小心翼翼地打斷了自家娘子的思緒,說三日後月夕節宮宴,鄭家、何家、東宮及其朝廷重臣都受邀參加,不妨到時再為兒子争取一番。
“我要去一趟宮内,不然這心裡整日不安生。”
李氏說完,将手中的綢帕狠狠地擲在地上,她瞪了一眼畏畏縮縮的嘉王,啐了一口便急匆匆地拾掇拾掇去宮内面見皇後了。
嘉王在後面擡手擦了擦頭上的細汗。
皇宮内——
原本正在後花園賞花的皇後林氏被宮人告知太子妃求見。
這皇後是個面慈心軟的,身嬌體貴又整日懶怠,現在日日吃齋念佛隻為了求心安,之所以能穩坐皇後寶座還是靠着娘家人勢力支撐着的。
林氏聽聞兒媳李氏匆匆進宮,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趕忙擺駕回了仁明殿。
皇後剛剛被宮娥扶着坐下,氣息還未調勻,隻見這李氏吵吵嚷嚷着進殿,手執帕子不停地擦拭眼淚,面色難看。皇後連忙讓人扶她坐下。
“李氏拜見母後……”
她還想跪拜,連忙被皇後止住了。
“快免了俗禮,這是怎的了?快和我言來。”
李氏又是抽噎了半日,一邊哽咽着一邊往外吐苦水。
“近日鄭太傅回朝、何家子回京本該是大喜事,臣妾也是為陛下皇後娘娘高興,隻是臣妾聽聞陛下有意給皇孫指婚鄭姣,我這為人母的心中如針紮一般……”
皇後忙問:“怎的如此?這娶太傅之女,不是有利于江山社稷之事嗎?”
李氏看皇後面露焦急,開始添油加醋。
“母後有所不知,雖說鄭姣是太傅之女,但不是太傅親生,太傅家大娘子早年病喪便未娶了。這鄭姣小時候手腳不幹淨,和她母親投奔王府之後,王府日日不得安甯。那日她偷了臣妾的金钗,臣妾忍無可忍動用家法。原本我們以為這丫頭逃了,沒想到被不知實情的鄭太傅撿了去。這樣品行有缺之人怎麼能做王妃呢,将來怎麼以德服人?”
李氏說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幅以死相逼的模樣。
噼裡啪啦被話砸了一通,皇後這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隻能讓宮娥給自己揉了揉頭,聽李氏抱怨後她的頭又開始發痛了。
“鳳娘啊,這畢竟是官家的想法,若是官家認定了也無法了。要不我再幫你探聽探聽官家的意見。你也知道,官家他一向執拗,不然也不會執意立庶子嘉王為太子……”
意識到自己說的過于多了,林氏連忙止住了嘴。
最後皇後也隻是這番意思聊以勸慰李氏,答應她在月夕節前告訴她官家的意思。
李氏心裡罵罵咧咧地走了,她想,若是她才不會像皇後這般寡斷。
她心裡盤算着,先将鄭姣的謠言散播出去,定叫這鄭姣賜婚不成無人敢娶。
“想進天家門?我呸!”
李鳳娘出了宮門便将胸中惡氣都吐了出來。
[1]鲊這個字原本是腌魚的方法,把魚治淨,裡外抹鹽,腌上三天,再用石闆使勁壓,壓出水來,壓得魚都成了魚幹,再封缸繼續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