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葉孤城也是他的朋友,但比起相識多年的西門吹雪,這點情誼還是略顯淺薄。
更何況,西門吹雪才剛要成為一個父親!若是西門吹雪死在這裡,他又如何去見孫夫人?去見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
陸小鳳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到身旁傳來深深的歎息。
他轉過頭,看見廖清歡低下了頭,又站回九公子身後。
陸小鳳下意識看向廖清歡視線離開的方向,心裡忽然有了新的恐懼。
西門吹雪靜靜地,靜靜地立在那裡。
沒有說話,隻是收了劍,而後将葉孤城的屍體抱下屋頂。
冷,是九月的夜不該有的冰冷。
西門吹雪還是他的朋友嗎?
陸小鳳第一次有了這樣的疑問。
關于葉孤城屍體的去處,衆人議論紛紛,在遠處觀看了全程,睡不着覺的小皇帝最後還是同意了交由西門吹雪處理。
就算留在宮中,又有什麼意義呢?葉孤城現在不過是一個死人罷了。
這一夜的鬧劇似乎終于結束。
卻也産生了新的問題。
陸小鳳面對西門吹雪問不出口的問題,在廖清歡面前,又似乎沒那麼困難。
這是他永遠無法理解的劍客之間的事——
“所以,你那時是發現了什麼才會那樣歎息?”
既然已經在陸小鳳面前露過臉,那廖清歡也沒必要再戴上面具,他看着窗外,看了很久,才轉回頭來。
輕輕問道:“你覺得西門吹雪是怎樣的劍客?”
陸小鳳有些茫然,卻還是回答:“純粹的劍客。”
不論是從西門吹雪年幼時學劍的經曆,還是昨夜他和葉孤城的對話來看,他都是一等一的純粹的劍客。
“沒錯,西門莊主是純粹的劍客。”廖清歡道,“也正因此,他的劍道同樣純粹。”
這又有什麼問題嗎?陸小鳳不是第一次覺得劍客的話難懂,但這一次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還不明白麼陸小鳳!”廖清歡幾乎是在看呆子了,但陸小鳳本應該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才對。
——“西門吹雪已經不是人了。”
他是劍客,是劍,是非人的化身,卻唯獨,不再是一個普通的用劍的凡人。
作為劍客,廖清歡對西門吹雪的變化自然隻是心生敬意,但他還是孫秀青的師兄,即便他早已不算峨眉派的人,也無法不為師妹擔憂。
甚至孫秀青還懷着西門吹雪的孩子!
誰又能保證已然成“神”的西門吹雪還會對他的妻子、孩子懷有感情呢?
陸小鳳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都沒辦法替西門解釋。
他苦笑了兩下,聽廖清歡繼續說下去。
“我的劍道是有情道,因此不必考慮這些,但無情道……或許是今日,又或許是明天,除了劍他什麼都可以抛下。”
“包括他的妻子,自然也包括你。”
廖清歡看過來的目光很亮,陸小鳳卻不知道說什麼,也什麼都不能說,最後隻是舉起酒杯,同樣為廖清歡滿上酒。
“喝酒!”
他說。
另一邊,西門吹雪卻遇到了從未預想過的人。
從紫禁城出來後,他獨自一人為葉孤城在郊外立了碑,還把葉孤城的劍也立在旁邊。
他在這裡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久到他終于想起來動一動時,忽然發覺身後站了一個人。
對于他這樣的劍客來說,這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但九公子輕而易舉便做到了,西門吹雪的視線也因此終于落到他身上。
這人也用劍,他後知後覺,而且武功很高,全天下能這樣輕巧落在他旁邊,不被他發現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但用劍的人,又不全是劍客。
西門吹雪道:“太平王世子何故來此?”
他并不清楚宮九究竟姓甚名誰,但昨夜過後,他姑且還是知道眼前的人是什麼人的。
他來時沒有隐藏行蹤,隻要有心,即便是粗通武功的乞子,也能找到這裡。
“我不是來找你的。”宮九說,“葉城主答應我的事情還未做到便死了,我是來向他讨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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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債?”
“讨債。”
讨一座海外城池的債。
宮九微笑着,從葉孤城的墓碑旁,拔出了葉孤城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