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分别前，半眯着眼睛的張波同代駕一起扛着喝得爛醉的謝知遠問顧君生：“你今天不回酒店了？”

“嗯。”

一旁的謝知遠抱着張波的頸子嚎啕大哭：“你說！她怎麼就不能給我個機會！才貌、家境！我是哪裡不如她老公了！”

一頓哭鬧，吵得張波酒勁兒醒了大半，安頓代駕把人先往自己車上帶，又不放心紀宇宙和顧君生，直說要代駕把他們一起送回去。

“我還行，”顧君生這時候神志還算清楚，就是說話慢了半拍，“你家和他住的地方不順路，車載不了幾個人。李哥家就在這附近，他自己可以回去，其他人都要回酒店，醉得也比我們厲害，你先帶他們，我們打車就行。”

“你确定？”張波狐疑地看了看倚靠在紀宇宙身上的顧君生。此時一陣涼風疾疾吹過，地上殘枝敗葉翻滾，夜色朦胧中泛着隐隐紅光，一副要下雨的樣子。

“巷子出去就可以乘車，等幾分鐘的事兒。”顧君生思維很清晰。

張波這才放下心來，帶着其他幾個喝醉的人離開了，走前還不忘叮囑：“到家知會一聲！”

送走衆人後，顧君生摟着紀宇宙（實際上是靠）往巷口挪，中間一句話都沒說。

紀宇宙時不時擡眼看他，卻看不大清他現在的表情，但見剛才他和張波說話清醒冷靜的模樣，心想他似乎酒量也沒張波口中說得那麼離譜，隻一杯，應該沒什麼大礙？于是安安靜靜地陪着他一起慢慢往外走。

快走到巷子口公交車站的時候，顧君生一個趔趄，紀宇宙險些沒撐住，這才發現——他，其實已經醉了。

“抱歉，”顧君生說話的音量很低，幾乎是在“嘟囔”，似乎在勉力維持清醒的狀态，“我不知道你家位置，得辛苦你叫車了。”

紀宇宙有些不滿他話語中帶着的客氣，但也沒多話，默默撐着他繼續往前。

“轟隆——”

雷音像是為了提醒般悶悶地打了幾個響，豆大的雨點“啪嗒啪嗒”砸了下來，原本幹燥的地面很快被密密麻麻的水漬覆蓋，漸漸氤氲開連成一整片。紀宇宙扶着顧君生鑽到公交汽車候車亭，在長椅上坐下，嗅着空氣中越來越濃郁的泥土濕氣，說：“我們在這稍微坐一坐吧。”

“……嗯。”顧君生倚着紀宇宙，垂着頭，輕輕回說。

雨在廊檐細密地編織。

紀宇宙在打車軟件呼叫車輛，也許是因為驟雨臨時訂單增多，等了許久都不見有車主接單。加上這附近臨近小區，餐飲店多又剛過飯點，排隊等候人數竟然有十多個。

他低頭看手機的功夫，肩膀忽地一沉，熱度隔着衣物熨了過來。

微微側頭，斜眼看過去，就見顧君生閉着眼睛，呼吸均勻，似乎是睡着了。

路燈螢螢亮着。

薄光撒落，在濕潤的路面上折射出反光，随着雨落星星點點閃爍，似煙花般綻放。

被秋風剝落的金黃摻着雨水，零零散散鋪在道路兩邊。來往的車輛卷起雜音，細碎的環境底噪包裹着兩人，但掩不住身邊人輕淺的呼吸……

甚至更加清晰可聞。

柔軟的黑發擦着紀宇宙側臉，有些癢。

紀宇宙發現顧君生這人和雨有緣，每次來C市就會這麼碰見一場。不過好在這次是過雲雨，下了沒一會兒就停了。

而此刻，現在。

紀宇宙和顧君生正坐在路邊小站的候車亭。

等車。

顧君生抱着雙臂，側身靠着紀宇宙，腦袋枕在他肩上，好看的眉眼微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萦繞。

與雨後潮濕的空氣混在一處。

……

蠻好聞。

紀宇宙低了低頭，看向顧君生的臉——

長長的睫毛架在高挺的鼻梁兩側，流螢般微微撲閃着，毛絨絨的。

紀宇宙看得心癢，忍不住擡起另一隻手用指尖去觸碰……

可堪堪碰到，顧君生卻仿佛感覺到什麼靠近般皺了皺眉，原本側靠在紀宇宙肩上的腦袋不安分地蹭了蹭，臉也換了個方向，徑直埋進了紀宇宙的頸窩。

薄唇瞬間貼緊皮膚，灼熱的呼吸噴吐在脖頸。紀宇宙打了個激靈，僵直了身體，再不敢動。

心頭狂跳。

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和溫度，紀宇宙用了好一會兒才讓悸動感稍稍緩和些。

他穩住一邊的肩，輕輕擡起另一隻手去看叫車軟件排隊情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雨停了，五公裡内一輛白色小轎車隻消一個路口就要到達。

紀宇宙搖了搖顧君生：“喂，起來了，車來啦！”

顧君生沒有反應。

“堅持一下，回家再睡，這裡會着涼感冒的。”紀宇宙輕輕拍了拍顧君生的臉，有些着急，地圖顯示車已經在兩公裡内，馬上就要到了。

可顧君生還是沉沉睡着，一點反應也沒有。

紀宇宙輕輕歎了口氣，無奈地取消了訂單。

夜深了。

所謂，一場秋雨一場涼。

但C市仿佛還在苦苦挽留殘夏那丁點餘熱，晚秋雨水雖多，天氣卻遲遲不見轉冷。公交車已經過了晚班時間，街上也沒什麼人，四周很靜，此時雨歇，還能依稀聽見角落裡零星落單的蟬有氣無力的嘶鳴。

紀宇宙微仰起頭看向斜角方向的天空。

彎月藏在薄雲後，幽幽的光将雲層邊緣打亮。和風拂面，品味着這片刻的溫存，紀宇宙心中卻忽然生出感慨：

……

怎麼就變成現在這種情況了呢……

“喂。”紀宇宙輕輕開口喚了聲。

他也不清楚自己應該叫顧君生什麼，“天涯”？“君生”？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很近，很暧昧，又從沒有明确定過性。昨天到今天不過短短24小時卻發生了很多事，以至于他也沒辦法完全體察自己跌宕起伏的情緒，更别談怎麼去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