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的笑聲靜了下去。坐在高昌王下手的博王後微微蹙眉，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博夫人，可博夫人沒有收到來自于侄女的目光，她早已忍不住轉身，看向身後的博彤。

高昌王目光深邃，靜靜看了曹仁一眼。曹仁同樣看着高昌王，目光殷殷。高昌王帶着淡淡的笑，轉頭看向女客席，問：“博小娘子何在？”

說完，他轉身向王座走去。

衆目睽睽之中，博彤緩緩站了起來。站起來的瞬間，她突然就對大殿的寬闊恢弘有了直觀的感受，也忽然察覺出自己的渺小來。她看到了許多人的目光，這些目光幾乎讓人恍惚，可她穩住心神，走出坐席，一步一步走到了丹陛之下：“臣女，常平伯府博彤，拜見大王。”

從她起身，到她走出來這一路，殿内靜得幾乎落針可聞，許多人幾乎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這就是博小娘子？原來竟是這樣的容貌？！

光，大殿之内所有的光，似乎都彙聚到了她的身上。這大殿之内原本彌漫着一層又一層的香氣，焚香的味道，脂粉的香氣，酒香，菜肴的香味，這些味道混在一起，重重疊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讓人難以分辨。

除了香氣，大殿内又明明碩碩閃着無數的光，這些光來自于四角高燃的燭光，來自于鬓邊發髻，來自于頸項指間，也來自于錦繡華服纏金腰帶，這些光在燭光下閃爍輝煌，和這彌漫的香氣一起，共同構成了一種類似于春天的氣氛。

花爛漫，草蔥茏，可惜地氣太過着急，把花烘得太熟，把草烘得過老。可沒關系，博彤來了。她一步步走了過來，仿佛攜帶着清風，讓人在這花熟葉老的春光裡，陡然看到了萬千新氣象。

庾昭明看着博彤，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形，當時她站在馬車上，頭戴帷帽，穿着輕軟的薄紗綢裙，天邊的太陽氤氲出一大片光斑。那時他不知道那是誰，後來他也一直沒着人去查過，可現在，他忽然無比肯定，那就是博彤。

博王後看着博彤。自己的堂妹，如此光芒四射，明豔動人，她應該感到高興，可她心裡卻有種隐隐的不安。

這不安來自于高昌王。

高昌王目光平靜，說了一聲平身，然後說：“剛剛你也聽到了，大王子想要求娶你，想要從你這裡得一個準信，你怎麼說？”

博彤轉身看向曹仁，後者正看着她。他臉上依然是初次相見時那種意氣徜徉的笑，可現在，她早不如當初那樣厭惡。

曹仁深深看着她，忽然躬身一揖，擡起頭，笑容缱绻：“小娘子，我心悅于你，想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女客席上，有未婚小娘子情不自禁地用手帕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嘴。博夫人控制不住喜色，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在曹仁缱绻的笑容中，一直處于一種微微眩暈之中的博彤忽然清醒過來。她相信曹仁的話，并且無意分辨這話裡到底有幾分真心，因為态度，有時候比真心更重要。

這是她要的态度。

她眼前閃過了許多畫面，雪白的新酪，碧波黃沙，蒸騰的珠光，曹仁的咬牙切齒無可奈何，甚至還有一片綠草黃沙中的宮殿，那是她想象中的曹國宮城。

不會差，如果她嫁給曹仁，她未來的生活不會太差，博彤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好字就在舌尖，可不知為什麼就是不能吐露出來。

曹仁看着她，維持着姿勢，靜靜等待着。殿内幾乎所有人都靜靜等待着，可博夫人卻着急起來。她不知道博彤為什麼一言不發，這種時候當然該矜持，但就是矜持，也該用語言留下鈎子，而不是這麼一言不發，讓氣氛冷場。

庾昭明轉過目光，将手中酒杯遞給了身後的内侍，正要轉身回座，就聽到了博彤的聲音。輕盈，悅耳，幹淨。

長久的沉默之後，一些話終于生成。“大王子厚愛，博彤感激于内，不可言表。大王子求娶，本不該拒絕，可我還是心生惶恐。這惶恐來自于你我相識太短，來自于對彼此真正認知的缺乏，也來自于未經時間驗證的真心。相比于權勢富貴，此刻我更想要的是一顆真心。大王子，我想請你答應我一個請求，我想請你在都護城再多待一段時間，一年或半年，我想在這段時間裡，驗證彼此的真心。不知大王子能否同意？”

當博彤說出讓曹仁再多待一段時間時，庾昭明身旁的王叔慶親王發出了一聲輕笑：“這位博小娘子，倒有幾分意思。”

曹仁看着眼神晦暗，神色複雜，許久之後，忽然自嘲一笑：“我原以為今天當衆求娶，小娘子不會再拒絕我。沒成想，小娘子還是不改初衷。”

博彤看着他，最終盈盈一拜：“感謝大王子厚愛。多謝大王子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