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娘子也注意到了自己嫂子的離去。她知道,大嫂的離去,代表今天這場雅集的目的圓滿達成。其實今天來她是有些不樂意的,她知道母親看上了博嘉,可她實在不覺得一個破落戶的兒子有什麼好。
不過也說不得,畢竟博嘉雖不是常平伯的親生兒子,卻有這個氣運,能夠改姓記名,承嗣襲爵,這麼一看,倒也勉強看得過去。
想到博嘉記名,又想起博彤曾經放言絕不會允許這件事發生,陳小娘子不覺露出了一絲笑意,加之剛剛博彤主動遞話,一點想要嘲諷的心于是再也忍不住。
她看着博彤,說:“沒想到你去了一趟都護城,性子倒比以前乖順多了。”
她就這麼靠在憑椅上,姿勢随意,語氣輕慢,桌案旁的小火爐上,店中女侍正小心煎着紅棗玫瑰茶。
此話一出,小閣裡頓時一靜,隻有爐上小湯壺裡發出噗噗的茶水沸騰聲。孫小娘子回頭看了一眼珠簾,面帶隐憂地轉回了頭。她大概是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博彤靜靜看着陳小娘子。
陳小娘子确實很嬌,臉上的皮膚又細又薄,穿一件鮮紅紋金大襖,盡管冬季室内光線暗淡,衣服的顔色仍印在了她的皮膚上,這顔色浸得很深,深到仿佛是從皮肉裡滲出來一樣,再襯着眼睛裡的波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雨後海棠,楚楚動人。
是個美人,是個風格很熟悉的美人,博彤忽然明白了博嘉的選擇。
她微微一笑,親手從小火爐上端起茶壺,慢慢倒出一碗紅棗茶水,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變化也挺大,居然開始相看良人了。”
陳小娘子的臉瞬間紅了。有些事,可做不可說,還有些事,能看破卻不能說破,現在,博彤一句話全部掀翻。陳小娘子開始着惱。
“你胡說什麼?”
博彤不疾不徐:“難道不是嗎?不然今天,我們這是在幹什麼?”
她從容不迫,似笑非笑,整個人看起來凜然又銳利。
孫小娘子不得不打圓場了:“今天隻是我們大家好久不見,又逢博小娘子你去了一趟都護城,所以想着大家聚一聚,聽你說說都護城的見聞。”
周小娘子一笑:“哦,可我聽你們剛剛提起博嘉公子,還以為你們是想品鑒各家公子呢。”
“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呢?我們可都沒有如此想。”孫小娘子有些驚奇。
她這一句很有些刁鑽,眼看就要堵住周小娘子的口,陳小娘子忍不住了。
“一個破落戶的兒子,也值得談什麼品鑒?”
這句話說得太重,已經不是僅僅和博彤賭氣,而是打博彤和博家的臉了。孫小娘子胸口一窒,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是誰在打聽博嘉?今天這場雅集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博彤盯着陳小娘子,慢慢問道:“你說誰是破落戶家的兒子?”
“博小娘子,這就是随口一說,沒有說誰。”盡管胸悶頭痛,孫小娘子還是盡職盡責,全力試圖挽回,可陳小娘子怎麼可能忍這樣的氣?
“誰把他當寶我說誰!”
這句話一出,孫小娘子整個人都炸裂了,瞬間決定閉嘴:愛誰誰吧!隻要别打打起來就行。
博彤自然不打人,隻是點了點頭:“那看來就是說博嘉了,因為我們家,确實把他當寶。”
她回怼得淡定,可怒氣還是一點點漸漸聚集,這怒氣讓她最終站了起來。她站起來的一瞬,陳小娘子悚然一驚,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話趕話的,究竟說了些什麼。可她不甘示弱,這個時候也不能示弱。毀了就毀了吧,城中也不是隻有博嘉一個男子。
她同樣不甘示弱地站了起來,正要再刺幾句,忽然門口傳來一陣叩門聲。陳小娘子三人轉頭看了過去,隻見哈腰低頭的掌櫃旁邊,一身大氅,束身而立的博嘉收回了叩門的手,他向屋内看了一圈,然後看向博彤,說:“彤兒,快要變天了,恐怕要下雪,我來接你回家。”
屋内除博彤外所有人都愣住了,陳小娘子看着博嘉的臉,一張臉瞬間通紅,又瞬間煞白。
博彤沒有回應博嘉的的話,她一直盯着陳小娘子,直到陳小娘子變色,才轉身向門口走去。
門口處,冬青早捧着衣服等在那裡。見博彤過來,她展開大衣服,仔細為博彤穿上。博嘉站在一旁看着,眉目濃烈,目光專注而沉靜。
屋内的人都呆呆看着他們,沒有人說話。穿好衣服後,博彤徑自向樓下走去,博嘉向屋内三人拱了拱手,眉目冷淡,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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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彤心裡怄着一團火。馬車就停在一樓大門外,她一路從二樓走到一樓,又從一樓走到門外,踩着車凳,兩步跨上了馬車。就在冬青預備扶她進車廂時,她停了下來。
天色果然已經陰沉,一縷又一縷寒氣開始在天地間萦繞。博彤站在馬車上,忽然猛地轉身。
博嘉擡頭,靜靜看着她。
博彤裹着寒風,怒氣滿懷:“我不喜歡她!”
清晨代表晴朗的那一抹藍天早就被厚重的雲層遮了個幹幹淨淨,不見蹤影。此刻天地間充斥地,隻有雲層中那逼人眼目的雪意。
這樣的雪意會把人的眼睛刺傷,可博嘉不舍得眨眼,他看着博彤,說了一聲好。
溫柔缱绻,一如既往。
博彤看着博嘉,心潮起伏,卻一攏披風,轉身進了車廂。
博彤的身影看不到了,博嘉看着晃動的車簾,忽然翻身上馬,叱了一聲,馬車走過長街,向常平伯府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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