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兆年:“……”
“沒打算烤你。”陸汀白好心情地安撫着滾,轉而沖端兆年挑眉,“冷寒凝因給滾取小名‘耗子’,被記仇至今,看來你可以當第二個了。”
“……”端兆年頓覺無語,大的玩世不恭,小的心眼小,她是真覺得這對主仆性格無比糟糕。
陸汀白見她不搭話,将烤制好的燒肉遞了過去,十分自然地将話題拐到自己身上,他說:“我睡覺時,喜歡開着窗,因為這樣,我能整夜枕着風入睡,這會讓我短暫地覺得,我回到了家。”
端兆年知道他口中的家在哪,伸手接過烤肉時,眼神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憂郁黑瞳中閃爍的光芒,她怔怔了一瞬,随即低低地咬了一口肉,似是漫不經心地問:“西臨,是個怎樣的地方?”
她還沒等到答案,反而聽見了對方的一聲嗤笑,茫然中她擡起了頭,陸汀白已别開了臉,慢慢開口道:“馬革裹屍,刀光劍影,熱血灑掃,卻生生不息。那裡有大漠孤日,有魆風驟雨,還有鐵馬冰河,是一個……自由的地方。”
陸汀白腦中勾勒出許多鮮活的畫面,都是關于西臨的。樹上陡然飄下一片葉子,将他帶離到離開西臨的最後那一日。他騎在馬上,眼前是萬千重量的巍巍山河地脈,風很疾,他還是清楚地聽見了陸定宇的聲音,“你怎麼看待這片土地?”
怎麼看待?
陸定宇在他即将遠赴汴黎時,依然什麼都說,隻是帶着他在西臨的地界酣暢淋漓地跑馬,卻又在終點時抛下了這麼一個問題。時至今日,陸汀白仍不明白,這道題應當如何作解?隻是隐隐發覺,這或許與他被送來汴黎的目的有關。
陸汀白眉頭緊鎖,全然陷入了深思,端兆年默然不語地瞥眼看他。當黑夜的痕迹從他身上逐漸褪去,慢慢顯露出他原有的面容時,端兆年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确實很好看,即使一夜未睡,也能讓人感受到一種頹然憂思的英俊。
許久之後,陸汀白突然笑了起來,是一個非常好看且溫柔的笑容,端兆年見鬼一般手輕抖了下,手上的烤肉險些掉地上。大抵是多了些心虛,端兆年轉開視線以避免與他直視的尴尬。
陸汀白沒有察覺,他似乎找到了答案,說:“比起自由,西臨更是一個予人希望的地方……守疆的将士用鮮血拼死占據着大赴的防線,搶先将優勢的選擇權牢牢守住。隻要有這道優勢在,大赴境内始終能松緊有度,我們就不會輕易被掠奪。可以說,在生命的長短和延續大赴未來之間,将士們選擇了大赴的未來,然後又選擇了将‘希望’,留給了現在人和後來者。”
“為什麼?”理由呢?端兆年微皺着眉,她至今所做的一切,皆各有目的,或出于自我救贖,或聽命行事——聽從段言清的指令。
她無法理解這種純粹的付出,沒人教過她。段承殷倒是教過她辨正惡,她照章學會了,隻是她需要尋找動機,也是借口,否則,她無法執行。在她的所有認知中,任何行為舉動,都應該是要有借口的,一如當初段承殷留下她,正是她有利用的價值。蕭北顧給她身份,也是因着段承殷的關系,他們要合作,所以捎上了她。權竹笙是李氏皇子,他要匡扶江山,而她也沒有理由阻止,兩人也算了某種意義上的不謀而合,因此他們合作了。至于陸汀白——
端兆年眯了眯眼,陸汀白本就與權竹笙是一路人,所以目的也是一緻的,而她與他之間那些做出格的事,無非是逢場作戲的把戲,自然做不得真。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她空洞地想着,根本找不到答案。
陸汀白的眼神追着她的情緒,看到了她眼中的無情,她的情緒裡邊,沒有溫暖,整個人冷冷清清的。陸汀白忽然明白過來,她背影總是那麼決絕的原因。
他很難在這種情況下一直保持若無其事,他有了一瞬間的靜默。率先做出反應的是端兆年,她無謂對方直白的視線,主動迎了上去。陸汀白慢慢回神,盡可能将聲音放緩,“……無所謂原因,僅僅出于本能。像是我昨日早晨想吃清淡口,中午想吃辣味食物,所以我吃了,隻是因為想了,所以就這麼做了。這是毫無預兆的本能,他們便是如此。”
“是嗎?”端兆年似懂非懂,但她猜測,這種本能的感情,是有别于她個人認知裡那些小心翼翼的情感的,它應該是溫暖柔和的存在。
天地間驟亮的瞬間,春日的第一縷陽光打在了他們身上,端兆年說:“要走了嗎?”
陸汀白低低地“嗯”了一聲。
“天氣真好。”端兆年輕輕地閉上了眼,再睜開時人已經站了起來。她沒有将氅衣還到陸汀白手上,而是選擇放在了原處,做完一系列動作後,她才轉頭輕描淡寫道:“那我便預祝陸将軍,得償所願。”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汀白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