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家之主,他了解季家的每一個人,了解季明瑤重情重義,将親情看的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也知她會為了季成宗,不得不低頭。
果然,季明瑤伸出雙手。
“啪”地一聲響。
季老太公重重地打在季明瑤的手心,頓時掌心嬌嫩雪白的肌膚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紅痕,一陣熱辣辣的疼痛自掌心傳來,季明瑤咬緊了牙關。
“這第一下便要打你任性妄為,不顧家族榮辱,自私妄為!”
不待季明瑤喘息片刻,季老太公手執戒尺重重地在她的掌心連擊三下,那戒尺每每落下的瞬間,彎折成最大的幅度,每一次擊打都劇痛難忍,掌心紅腫不堪,指骨疼得快要斷掉。
“這三下是打你不顧兄妹之情,累及你的堂兄,耽誤了他的前程!”
掌心皆是一道道紅腫的血痕,疼痛入骨,因劇烈的疼痛,她的右手疼得直發抖,她卻并未縮回分毫,不禁在心中冷笑,還說她不顧兄妹之情,那季老太公又何曾顧及祖孫親情?
這便是季家長輩骨子裡透着的冷血,他在意的不過隻是利益罷了。
季老太公畢竟年過七旬,倒是他先體力不支,喘息不止,“若再有下次,季成宗送往姑蘇。此生,你和你的母親别想再見到他!”
季明瑤想到了姑蘇的二叔祖父,那是比祖父更可怕的人,稱惡魔也不為過。聽說死在他手上的有十幾條人命,聽說還曾親手掐死了剛出生的小女兒。
季明瑤心想冷血無情應該是季家的遺傳,季家如今擁有的一切,靠的都是威逼,利用,甚至趴在子孫身上吸的血換來的。
季明瑤看着自己紅腫不堪的雙手,忍着疼痛,眼神中盡是漠然。
季成宗的哭聲混着清脆的擊打聲在祠堂中回蕩,燭火猛烈地跳動不止,最後隻剩下一點小小的火苗,那盞殘燭快要燃盡了。
季明宗大聲哭喊,“不要打我的阿姐,我不認你是祖父,你是壞人!”
阿姐的手最巧了,他最喜歡阿姐繡的書袋,他屬狗,阿姐便在書袋上為他繡了一隻憨态可掬的雪白小狗,學堂裡的同窗都誇他的小狗可愛。
阿姐還會算賬,會撥算盤,還會變法術,阿姐憑着這雙手能變來取暖的炭火,變來他饞了很久的點心,蘭芝告訴他,嬸母克扣了月例,他們就要揭不開鍋了,而阿姐第二天就能變出他最愛的栗子酥,後來季成宗才知道這根本是法術,是阿姐一針一線,沒日沒夜給人做衣換來的。
有時候半夜起來如廁,總能見到阿姐的屋子還亮着,就着油燈做衣,熬得雙眼通紅。
“你放開我!”季成宗低頭一口咬在了王成的手臂上,王成吃痛地松開手。
季成宗跑向季明瑤,抱住阿姐,撲進她的的懷中,而此時季老太爺手中的戒尺正好落下,打在他的脊背上。
季成宗才六歲,挨了這一記打,已經疼得眉頭擰在了一起,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趴在季明瑤的懷裡,虛弱地說道:“阿姐的手最巧了,能繡小狗,能繡蝴蝶,能做好看的衣裳,不能打壞了。”
他邊說邊流淚,望向季老太公,伸出手,“祖父,你打宗兒吧!”
季成宗小臉緊皺着,分明疼得臉都白了,卻在關心季明瑤,“阿姐好疼的吧?”
他才挨了一次,覺得好疼好疼,阿姐挨着這麼多次打,那得多疼啊!
他低頭輕輕地吹着掌心那一條條血痕,淚珠不停地往下掉,“吹吹就不疼了。”
季明瑤早已泣不成聲,“阿姐已經不疼了。”
突然,季成宗緊緊地摟住她脖頸,在她耳邊悄悄地說:“阿姐,我們離開這裡好嗎?”
季明瑤含淚點了點頭,“宗兒别怕,阿姐帶你回家。”
季成宗擡手輕輕拭去季明瑤眼角的淚痕,搖了搖頭,“阿姐,咱們能離開季家嗎?”
小孩子簡單單純,經常不高興了會賭氣說離家出走,季成宗想必是對這個家失望透頂,才會想要離開。
正因為季成宗的這句無心的話,季明瑤卻牢牢記在了心上,牢牢地記住了今天。
這個家讓人窒息,長輩不慈,家人離心,不像是個家。
若是能帶着母親、宗兒和哥哥一起離開這個家,徹底擺脫這個牢籠。
但離開了季家,租宅子要錢,一家人的生計要錢,兄長和程姑娘的成親也要錢。這可不是一筆小的數目,現實不允許她如此做,便隻能忍耐。
她隻敢在心底小聲地說,“總有一天,阿姐會帶着你離開這裡。”
見到姐弟二人緊緊抱在一起,心疼彼此,甘願受罰,季老太公手中的戒尺卻也再未落下。
罰也罰過了,也起了震懾的作用。
季明瑤已經服軟,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便對王成吩咐道:“去将周氏叫來,讓她接小公子回去,好好管教,不可怠慢。”
雖然教訓過了,但季明瑤的軟肋還是要捏在自己手裡才能放心。
王成強行分開姐弟二人。
季成宗哭聲漸弱,“你們放開我!我不要離開阿姐!”
眼看着阿弟要被抱走,季明瑤趕緊去抓季成宗,可碰到受傷的手,又疼出了一身冷汗。
周氏很快被請了過來,見季明瑤兄妹被打,自是幸災樂禍,笑彎的嘴角再也壓不住。
她面上堆着笑,裝出一副溫柔和善的模樣,走上前去,哄着季成宗道:“好一會不見了宗兒,嬸母心裡不知有多擔心你!還派人去假山上,池塘裡找了好一會兒,生怕你出了意外,回頭有人同我算賬!小小年紀怎的如此不讓人省心,還不快快跟嬸母回去!”
“明瑤,不是我說你啊!你是不知道帶孩子有多辛苦,你就體諒體諒我,别慫恿成宗同我鬧脾氣了,你是不知這管家的不易!”
周氏眼中的得意藏也藏不住,觀着季老太爺鐵青的一張臉,還不忘在旁煽風點火。
自從季開朗跟人跑了,尤氏病倒,她得了了管家權,自是春風得意,如今又見尤氏一雙兒女被打,更覺解氣。
她從王成懷裡接過季成宗,原本哭鬧不止的季成宗竟然在她的懷中不敢動彈,隻敢低聲抽泣,而周氏面上帶着假笑,低聲用帶着威脅的語氣道:“小祖宗,别哭了!”
季成宗被周氏打罵時,便是被這般威脅着,隻因周氏的一句話便懼怕地止住了哭聲,竟連掙紮都不敢了。
季明瑤知曉阿弟是被周氏打怕了才會如此,她想将阿弟從周氏的手中奪過來,卻被周氏的婢女死命拉住,恨得牙齒将下唇咬出了血來,“放了宗兒!否則魚死網破,誰也别想好過!”
季明瑤豁出去了,突然大笑一聲道:“宗兒你盡可帶走,但嬸母也别忘了,事關堂兄的前途,你敢傷宗兒半分,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祖父能用季成宗要挾自己,那她也能利用季蘭辭的前途反過來拿捏祖父和周氏,反正這親事也退不了,但隻要她和陸文瑾的婚約一日未解除,周氏便要擔驚受怕一日。
周氏能翻身,靠的可不是她那不靠譜的丈夫,而是高中探花、前途一片光明的兒子。
周氏那細眉一挑,“小賤人,你敢威脅我!”
季明瑤起身,拍了拍裙擺之上的褶皺,笑道:“帶孩子可不輕松,今後還請嬸母多多費心,我會經常來康輝院看宗兒的。”
季明瑤低頭捶着跪得麻木的膝蓋,不再理會季老太公和周氏,還朝周氏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那笑卻令人毛骨悚然。
反而季明瑤對她越客氣,周氏越回味她說的話,心裡便越是不安。
“季明瑤,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現在換周氏坐立難安了,她懷中的季成宗瞬間變成了燙手山芋。
而原本她打算用季成宗要挾季明瑤,反而成了被拿捏的那一個,她急切道:“季明瑤,你說清楚,你到底想做什麼?”
“自然是去鎮國将軍府認錯啊!”她幽幽回頭,朝周氏和季老太爺回眸一笑,“畢竟事關堂兄的前途……片刻耽擱不得,嬸母,你說對嗎?”
那笑卻讓周氏遍體生寒,手腳冰涼,對着季明瑤的背影歇斯底裡,“季明瑤,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