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手術室的門被打開,醫護人員走出來,說手術還算成功,多虧家屬送醫及時。
甯遂仿佛溺水死亡前一秒被打撈上來的人,他長長的吸一口氣,身體裡所有器官都在這一刻活過來,大腦卻還在嗡嗡地響。關之裕在聽她繼續說“已經有過病史,為什麼不定期複查吃藥”、“這次可以救回來,下一次就不一定了,難道家屬有心情去賭嗎”,甯遂隻能聽到一句手術成功,其餘所有感官都封閉起來,品讀“劫後餘生”四個字。
關之裕擋在甯遂身前,時不時在數落中點一下頭,表明家屬的懊悔。
他們沒抱很久,甯遂也沒有真切地哭出來,隻有一點盈滿眼眶而流出來的液體洇在關之裕衣服上,甯遂放松手臂的力道後,關之裕就放開他,在他身邊坐下。
那時告知手術時間的顯示屏在接連不斷地跳動數字,甯遂沒有餘裕流淚,也沒有空閑後悔自責,他的精力都放在為唯一的親人祈禱上。如今祈禱的事情有了結果,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下來,甯遂也沒有辦法調動情緒和激素再哭一場,他大腦一片空白,心中隻有模糊又清晰的兩個字:還好。
還好她沒出事,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關之裕揉揉甯遂的耳朵,說他去辦理住院手續,姥姥還要留院觀察幾天。
甯遂不知道自己回應了沒有,但他好像點了頭。
他們隻住得起3人間的普通病房,病房裡躺着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老頭,老頭應該是耳背,公放短視頻的聲音很大,女人聽得直皺眉。甯蘭還沒從麻藥中醒來,安安靜靜躺着,沒法對病友的行為作出評價,甯遂坐在床邊,握住她蒼老幹枯的手。
醫生說她沒有定期複查,原來她說她可以自己去醫院是騙他。甯遂打過去的錢肯定都被甯蘭存在一張卡裡,攢着給甯遂複學用。
甯遂早該想到的。從農村去醫院的路那麼遠,她一個人帶着兩床棉被坐公共交通,怎麼可能看完病又去城中村找他。
他不怪老人不聽話,隻怪自己沒能再嚴格點,沒能早些發現。
甯遂把那隻手握在自己手心中,揉搓她發冷的指尖。
臨近晚飯時間,關之裕拎着從醫院食堂買的飯菜回來,身後還跟着走親戚回來的王叔和王嬸。
甯蘭已經醒了,王嬸和甯遂打了聲招呼,就走到床邊埋怨甯蘭胡來,簡直要把他們吓死了。王嬸給甯蘭收拾了一些住院用的衣服,連帶着甯遂和關之裕的行李也被王叔帶來。從醫院回農村不夠方便,他們要回城中村的出租屋住了。
這個春節的結尾似乎不夠好。
關之裕把飯菜打開,遞給甯遂,示意他吃飯。甯遂木然接過,随便往嘴裡塞了幾口。
甯蘭還是很虛弱,精神狀态也不太好,但還能笑着回應王嬸,說确實怪她。王叔推着咕噜咕噜響的行李箱進來,和稀泥道:“什麼怪不怪的,誰也不想出這種事,人沒事就好。”
王嬸又連忙改口,說對,對,姨沒事就好。
病人實在沒什麼精神,他們也不能打擾太久,甯遂放下飯盒出門相送,王叔還是早上那套說辭,說有事給他打電話。
說完,王嬸突然拉住甯遂小臂,她左右看了看,然後湊近,塞給甯遂幾張百元鈔票。
甯遂立刻反手向外推:“我不要。”
“聽話,收着。”王嬸擰着眉,看起來不太贊同,“做手術請護工哪個不用錢,這是禮金,快收着。”
甯遂還是向外推,怎麼也不肯收。兩個人推拉半天,王叔把那幾張票子搶過來,往座椅上一扔,拉起老婆就跑。
他邊跑邊說:“給你你就拿着,不然别管我叫叔,我們過兩天再來看她。”
甯遂彎腰把散落的錢撿起來,再擡頭,王叔王嬸連電梯都等不得,早就從樓梯間跑走了。
走廊裡沒什麼人,甯遂把鈔票折疊,往褲子口袋裡塞,手掌從口袋裡抽出來時,幾張皺皺的紙片随動作掉出來。甯遂撿起,一一展平,是醫院的收費單,手術的、住院的、開藥的,全被他胡亂一折塞進口袋。
他捏着那幾張收費單慢慢在走廊坐下,把手裡薄薄的紙片一張張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