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瑤一直乖乖地站在旁邊聽着大人們的談話,也不多問林書怡的情緒,更不會催促她娘親。
林書怡先是帶她們去離家最近的私塾,她曾經上學的地方,此刻開春,已經有些早來的學子在安靜習字。
黑瓦紅牆,瞧着像是翻新一遍。布局倒是沒改,如同往常一般,進門右手邊是一處小竹園,地方雖小,卻也僻靜。
而正門院中幾株傲然挺立的梅花,似在驕傲揚起頭顱,表揚自己不懼寒冬。
她帶着她們一路走到方老先生休息處,裡面空無一人,想來正給學生們授課。
她又領着人去孩子們上課的學堂外邊,玉瑤卻一直盯着裡面,步子慢悠悠地走,不知在想什麼。
她也放慢了腳步,看着裡面的一磚一瓦,外面的一草一木,許多回憶湧現腦海。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因睡過頭遲到,被夫子罰站在學室後面,當時年齡小,臉皮薄,暗狠狠發誓再也不來了,結果第二節課就因為夫子表揚自己認真,又決心要每天認真學。
她朝另一側窗外望了望,空空如也。那兒曾經放着一小盆她因背書最流利,夫子獎賞她的石花。
從一片小小的葉子,日日澆水,挪出去曬太陽,找來肥料放進去,每天都期待着它能長大一點。功夫不負有心人,過去半月有餘,變化終于明顯了,小葉子長出了根,從根裡又生出新的葉片。
因此,她對那盆石花更為費心,希望它能茁壯成長。
可在她退學時,東西太多,一時忘了将它帶回家,等她再回來找時,便不見蹤影。
正當她想得入神時,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飄遠的思緒。
“林書怡?”剛開始還不敢肯定,見她轉過頭,才确定是曾經的學生。
林書怡行禮道:“老師,近來可好?”
“無恙。”方老夫子樂呵呵答道,“倒是你怎的想着回來看看?”
“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她小心拉過玉瑤在自己跟前,向老先生介紹來的目的,“這是玉瑤,問方老師好!”
一道細小的聲音帶着些微不可察的膽怯:“方老師好。”或許是怕生,又或許天生害怕老師的威嚴。
方老夫子點點頭,也不接話。微笑着等待林書怡繼續說下去。
“她們是從遠方來的,因為一些變故,暫時沒有戶籍,不過也已經在辦理了。她已經超出同齡孩子上學的年紀,所以她娘有些着急。”林書怡手掌示意蘇曼寒便是這小姑娘的娘親。
蘇曼寒也學着從前見識到的大戶人家欠身行禮。
見老師也颔首,林書怡又繼續道明來意:“她想為玉瑤尋一處學堂,有老師教讀書習字。我想着我曾經的學堂離家不遠,老師學識淵博,滿腹經綸。教書育人那可謂盡心盡責,誨人不倦。無疑是最佳選擇,我便順便帶她過來拜訪老師了。”
方老夫子被逗得眉開眼笑:“你呀你呀~可别瞎吹噓我啦。”
林書怡牽着玉瑤,跟着方老夫子的身後。
走過一道小徑,轉入另一個小院,遠離學堂那些孩子響亮的讀書聲,回到方老夫子的課室。
室内陳設一如往常,甚至有些物品使用年頭已久,肉眼可見外表磨損嚴重,卻也還在堅持它的使命。
方老先生讓林書怡帶玉瑤去書桌前,寫一寫自己的名字,還有認識哪些字。
蘇曼寒則是單獨留下來,他遞過去一張皺巴巴的紙張,想來有很多人傳閱過。上頭寫的是收費标準,有一年,一月,一季。
林書怡給玉瑤備好筆墨紙讓她自己先随意寫寫,自己湊過頭來看,這麼多年仍然是同樣的收費。在各行各業都争先恐後紛紛上調物價,這一隅之處保持初心,給了一些普通百姓求學機會。
在當時入學堂,大多是官家子弟,或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們,她們的私有權利。
而這一處地方,布衣百姓和從商子女都能入學。可卻影響到官家謀取私利,而處處被打壓。
不過好在這麼多年也堅持下來,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林書怡瞟了一眼就離開了,回到玉瑤那邊。隻見她坐姿端正,一筆一畫慢慢地按着夢雪教她的方法,認真書寫。
初始,她的豎橫彎勾都不夠有力,有點歪歪扭扭。
玉瑤朝她看了過來,她便走過去把紙輕輕吹幹,小心地拿至夫子跟前。
恰巧她們的談話也已結束,夫子看了一眼便不忍直視,忍俊不禁道:“果真如你所說。”偏頭對玉瑤鼓勵道,“入學後可要多加努力。”
聽見入學後這三個字,玉瑤瞬間放松繃直的脊背,激動高興的神色瞬間浮于臉面。隻差在原地蹦起,因老師在,而生生克制住。
與之情緒相反的卻是一旁微笑的蘇曼寒,不知是她早已知道結局,所以不顯驚訝,還是其他原因。
最後一節課快要下課,林書怡決定不打擾方老先生,瞧着他此時眼神飄忽不定,似乎在思考等會要如何收拾,好讓自己早點歸家。
從前上學時便是如此,夫子每次都要與同學們一同放學,這個時間回家師母還在做飯,而他回去恰好能幫上忙。
告别方老先生後,她們三人剛出院外,正逢孩童們散學,烏泱泱一衆人賽跑着出門,領頭的的那批孩子想來是饞家中母親精心備好的飯菜,而不緊不慢跟着身後的如同從前的林書怡一般,不願争搶。
可能最後出來的此時還在課室,與他的好玩伴嬉戲,直到其他老師去趕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剛出門外就與同伴分别,所以才想多玩一會兒。
人群散去,回家的途中也有孩童作伴,看着他們玩鬧,聽着她們說功課有多少,身臨其境,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孩童時代。
可她興緻沖沖轉頭分享這一趣事時,卻見身旁是蘇曼寒,不是她兒時的玩伴,也不是張瑞。而蘇曼寒還是一臉憂心仲仲。
她關切問道:“怎麼了?”
蘇曼寒搖搖頭,并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此刻她不願意說,那林書怡也不會過多追究,她握住她的手,堅定地看着她,無聲地告訴她:我會一直在身邊。
蘇曼寒回握她的手,另一隻手牽着玉瑤,再遇見林書怡後,很多時刻她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盡管經曆過很多苦難,可上天還是沒有忘記她,随手丢下一份改變命運的機遇,夠她慰藉自己很久。
以至于此後很多年裡,她都常懷感恩之心。
回去前,她遠遠的就看見有一女子在府門外徘徊,時不時望向左右的街道。
林書怡心想如若此人有要事尋自己,可不能讓她再等太久,于是快步向前。
走近一看,才發現她臉上并無等人時焦急的神色。看起來年紀相仿,可她一時竟不能将她與往常的朋友對應。
她先開口問道:“您是這府中的林小姐嗎?”
“是我,你是?”林書怡疑惑問。
“奴婢是竹苓,是秦公子派來的服侍您左右的。”竹苓欠身行禮。
想來是從二皇子府裡不打眼的人群中調了一人出來,因公謀私。林書怡想着,忍不住笑意,調侃道:“秦公子…他不就一侍衛嗎?”
“他是二殿下身邊的紅人。”雖說早知道他做了個假身份,可聽到林小姐這不屑的語氣,她還是一驚,細心解釋道。
聲音不大不小,林書怡生怕被有心人聽見二殿下的名諱,連忙推門,讓大家都進去說。
她把竹苓帶去原先玲兒住的地方,等會寫信問問秦瑞。
本沒相信她真是婢女,畢竟看着細皮嫩肉,白白淨淨,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女兒。
林書怡安置好她後,就去廚房幫忙,雖不會做膳食,但也能打水,洗淨蔬菜。
竹苓一放下行李,馬不停蹄跟在林書怡身後,進了廚房,看見她提水捎,立刻上前搶下,并讓她指路。
打好水後又不讓林書怡一起提,看着瘦瘦弱弱的女子,竟有如此力量。
林書怡奔波這兩年也不是白過的,她不甘示弱提起另一頭,竹苓想要阻止,但水捎不停晃動,水灑出來會濺濕鞋襪,她便接受兩人一起提水回去。
水提回去,便開始淘米,洗菜。
她一直盯着林書怡,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卻讓她不由得喜歡她。
許是感受到竹苓的目光,林書怡擡頭沖她甜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