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九。
不敢太近,也不想太遠。
飯桌上。
二人沉默不語。
還是蕭啟明擡眸,一瞥再瞥開口:“雖下着雪,可見着要出太陽了。”
“融雪會冷,聖父多添衣。”
“明白。”二人各自下筷。
附近關的再緊的門窗,還是會有穿堂風鑽入,拂心而過。
萬般凄涼。
蕭啟明是李明。
李明既是蕭啟明。
然他從小是木呆呆的,似是上了高中才開智。考了個普普通通的本科,去了那個樂不思蜀的都城。
然蜀漢早故,人思後總會惋惜。
可大地依舊在,人也是一代代傳承下的血脈。
即便穿越了時空。李明依舊是蕭啟明。有着看似堅冷的眉目,但不乏失去那顆柔軟畫水的心。
“可艾。”蕭啟明喚。
他看着可艾淡淡一笑,“去把那碗面端上來。”
蕭如是不敢擡首,怕擾亂了二心。
碗清脆落桌。
蕭啟明雙手推了過去,拿了公筷,挑幾根到碗吃了一口。
溫潤笑道:“如是你吃,沒有問題的。”
那人還是埋首,隻不過動筷吃了起來。
“水引餅坨了沒?”
蕭如是搖搖頭,隻笑口吃下:“沒有。”
“那就好,我第一次做。”
那人心一震,差點泛起淚花。
蕭啟明看着他歪首,軟言:“等了你許久,本來我想着你未時就會來,才近着時辰煮的。可你都快過了五刻鐘了。”
“…被事絆住了,禁衛軍反叛,總得恩威并施。”
“明白。”蕭啟明點頭,又言:“你的生辰宴我就不去了,我隻想待在東宮。再者,你千萬别勸,我不喜歡人多的宴席。”
“好。”蕭如是欲言又止,想說我替你打掩護。
“看你事忙。”蕭啟明夾去他愛吃的肉道:“這是我親手為你做的長壽面,你的生辰禮。”
“若是嫌輕,我的食邑俸祿你随意拿,不用與我說。”
“不輕。”溫冷的面湯卻滾進一滴熾熱的淚。
他後悔,非常後悔。
可世間沒有後悔藥,隻能這般硬着頭皮走下去。
改了瘋性,學着柔情。
“很重。這是我這一生收到過的,最重的生辰禮。”
蕭啟明似是釋懷,噗呲一笑:“可惜沒有三月初三當日給你做。”
“無妨。”蕭如是笑擡首:“我很歡喜。”
二人隻深深對望一瞬,而後又吃了起來。
蕭啟明笑彎唇角,屈服過了後,他是沒有怨的。隻是心疼,而後想要溫暖他的一絲心。
蕭如是是笑的帶有一絲苦意,他很羞愧。隻不過自己是帝王,不敢表露,不能落淚。
或許在漆黑的夜裡,若有一方主動。
在沒有道德束縛的前提下。
他們是能相擁慰藉的,胸膛貼在一起。
暖着彼此的。
——
“阿明,阿明……”
正月二十九,梁軍終奪虎牢城。
可白袍将軍,血沁滿了身。
恹恹阖眼,緊皺眉頭。
隻一直喃喃,念着那個人。
謝觀舒趴着,漸漸聽不到人來人往的瓢潑水聲。
袁潤安隻急問:“怎麼樣,李軍醫?”
李海豐按着血,隻咬牙:“大司馬,傷口砍的太深,還是要等縫上了後,把血按止住了,灌湯藥下去。等謝将軍自醒。”
“自醒?什麼自醒!”
袁潤安手一揮,高聲;“給我用盡全力救!”
李海豐燎着銀針道:“見了白骨。若是能撐過來,也是會牽動筋骨,來日揮刀會受限……”
潤安自知語氣有些急厲,怕傷了随軍打仗的多年的海豐。
緩緩走過去,搭肩低言:“海豐,我是急了。盡力便好。”
李海豐隻言:“醫者仁心。況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如今救是能救活,隻看他能不能撐過來,軍中多不淨,要是引了高熱起來,便命懸一線。”
“海豐你先縫,等止了血,再挪個幹淨位置。”
謝觀舒被撬開嘴,抵着帕子灌了麻沸湯,又塞入了布條。
一切井然有序,湯也順入喉腸。他是抓住一切希望想活的。
全身筋骨都膨脹後縮緊,緊接着就是滿額的大汗淋漓……
“呃—呃——!啊—!”
針尖遊走在血肉中,穿針引線既為生機讨要。
謝觀舒雖迷了魂,也止不住嘴顫痛聲。他沖不開迷障,隻在心中有個念頭。
——“阿明…阿明……,阿明還等着我,仗打赢了,我要回去見阿明。”
執針人也雨汗瓢潑,袁潤安替他擦了。又蹲身在謝觀舒面前也給他輕輕擦拭。
謝十六把早把他從昏迷之際,從懷中哆哆嗦嗦取出來給袁終,囑咐要收好的小玉鼠,連忙給他塞入手中。
随後離去照看軍中将士們了。
衆人直喚着他名字。而後袁潤安又笑道:“六小子,仗打赢了。你要撐住,回去見你的心上人去。”
“六小子聽到沒。要回去了,四舅讓你先回去,給你挑匹最快的馬,你好了就可以連夜奔回去。東宮對你不設限,直接奔馬進去。”
見他隻是鼻應。袁潤安滑墜了淚,又道:“六郎?六郎?回家去了,回烏衣巷去了,可以跟子銘他一起去東宮,找你想見的人。”
“六郎……六郎……”
謝觀舒隻弱弱兩句,用盡了鼻息,隻“嗯”了一聲出來。
後來,謝觀舒二月底才能下地。
又養了近一年傷,才敢拿刀。
傷其筋骨,勞其體膚。
背後凸棱起的傷痕,是真真可怖。
他時不時腦海中忽閃過,戰場上隻恍惚聽到那一聲“阿明”,就亂了心聲,未察覺背後刀劈砍伐過。
後悔。真是後悔。
若是不與魏帥說許多話,恐早就能回建康去了……
——
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