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禮之後,宴會開啟。
尤加獨自坐在茶室撥弄着手中的黑曜石戒指,王後帶着還戴着止咬器的尤安出現在茶桌的另一頭。
“你就眼看着埃斯塔把我們都踩在腳下!”王後的聲音有些尖利,表情和受禮時的溫柔截然不同,今天的一切都讓她太難堪了。
尤加泰然自若,随意擡頭瞥了一眼尤安,他皺了眉頭對王後說:“怎麼不讓人看着他。”
尤安聽了這話,眼睛暗淡了一瞬。
“他好好一個上将,讓人看着你要我這個母親的臉往哪兒擱。”
尤加抖了抖袖子将戒指攥進手心:“臉面是很重要啊……要是他發狂你能按得住,還是要丢人到宴會上?”
尤安小聲争辯:“我不會去宴會的。”
“你哥再怎麼樣也有個好名聲,你呢,偌大同塵号啊,在管控海域沉了,連議院都說你不堪大用。”王後最後一句語氣很重。
“是,”尤加自顧自點頭,“你把一個親兒子送去異變,另一個親兒子差點被咬死,這麼拼人命賺來的好名聲,我怎麼敗的光啊。”
王後用手指着他,鮮紅的指甲蓋明晃晃,她的容顔還是二三十歲的模樣,厚重的端莊妝容依然掩蓋不了她的豔媚。
“我拼了命當上王後,就為了讓你們有一天能出人頭地,送你哥去異變是為了誰,都是為了你!”
“是為了你的貪欲,你的虛榮心!”尤加少有如此疾言厲色。
須臾之間,他感受到了手心硌着皮肉的戒指棱角,變換了神色,恢複從容:“你選錯了。”
他用下巴指了一下尤安:“你該選他,他最聽話,說不定能續上你的美夢。”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當初……”
“母親。”尤安的聲音像一道雷轟然炸響。
随後他怯懦開口:“我……我餓了。”
王後用手扶住腦門:“宴會你們都不去,我去,反正帝國也隻有我一個王後了,有沒有依靠我這輩子都過得去。”
說罷,她提着厚重的禮服裙離開。
尤安将腰間的軍刀取下來放在桌上,刀柄的方向朝向尤加。
“是我……是我想跟你說說話,”尤安努力扯出一個對方能從眼睛裡看出來的笑容,“才讓母親帶我來的,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拿着刀。”
尤加沒有觸碰那柄刀,也沒有說話。
尤安自覺有些尴尬,但他還是說:“你現在住在路西法莊園吧。”
路西法莊園就是尤加藏匿閃閃的莊園。
他慢慢坐在尤加對面,這一對孿生兄弟除了頭發和瞳孔的顔色外,長得并不相像。
尤加生得溫文爾雅,又膚色冷白,如他的真實姓名安塔納斯一般,看起來仁慈悲憫,隻是他時常冷着臉,讓人為他的氣場所震懾不敢靠近。
尤安小時候也長得白,臉頰堆起軟肉很可愛,後來從軍皮膚就變成了現在的小麥色,他的臉型更加豪邁,顴骨比尤加高,很标準的軍人長相,可他的眼睛太大,太幹淨,如同清澈沒有污染過的海水,這顯得他沒脾氣。
“你為什麼要回那裡?”他接着說。
尤加沉眉,路西法莊園實在是個合适閃閃生存的地方,那裡曾經是海妖研究基地,地域靠近海岸,四周人煙少,引海水入地下的工程不費力,漁業資源豐富。
但這就是全部原因了嗎?
那個時候他對閃閃的心思隻是對救命恩魚的感謝,這個理由不足以支撐他回到噩夢般的地方。
這樣說也不貼切,其實這個噩夢從未醒來……
那時他們的母親,如今的王後還隻是國王的妃子,先王後雖然早已去世,國王仍沒有重新立後的打算。
海妖突然具備了和人類抗衡的能力,帝國對海洋的開發項目遭受巨大破壞,海妖制造了多起沉船事故甚至突襲海岸軍民,國王多次決策毫無效用,王權被議院削弱。
人工異種被胤元素賦予“超能力”的事引起了王室的關注,時年不過十六歲的太子頭一次參政便是推動人工異種培育合法化,為帝國儲備戰力,抵抗海妖侵襲。
他們先是選拔平民志願者提供精/卵,并制定一系列福利傾斜措施,人工異種在帝國軍隊的地位水漲船高,志願者的身份開始向貴族拓寬。
然而這種熱潮沒有持續多久便迎來當頭一棒,幾乎同一時間,人工異種大規模發狂,反人工異種協會發表胤元素反噬相關學說,全國各地爆發遊行,王權遭受有史以來最大威脅。
王室迫切需要一個能證明決策正确并且鞏固王權的可控人工異種,這個異種的人選還要體現君民平等。
第一步,帝國大肆報道海妖作亂的新聞,平民心中惶惶,軍部透露人工異種對抗海妖的勝率為百分百,借此提出革新必然面臨波折,異種發狂隻是暫時,他們的存在能夠保證帝國長久安定。
第二步,太子提出了宇宙空間站計劃,給臣民們構造出遨遊星河主宰宇宙的美好藍圖,他指出這一未來計劃需要人工異種身先士卒,人工異種培育本質是為了人類文明的發展。
第三步,“奇迹之子”的誕生,王室選中了尤安,在幼童時期對他進行元素植入誘導,制造出一個身份高貴且“可控”的人工異種,尤安的形象在媒體的渲染中變得愈發閃耀,反對人工異種培育的聲音越來越小。
為了将奇迹之子的形象推上雲端,國王為尤加和尤安的母親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受封儀式。
貪慕權勢的母親做了王後,注重名聲的國王挽回了王室尊嚴,戀慕宇宙的野心家将瘋狂的計劃擺上台面,異種們獲得了合理合法的權益。
多麼圓滿的結局。
可惜奇迹之子就是一場騙局。
幼年期誘導異變的尤安遠比其他異種更易發狂,攻擊性也更強,他是一枚破壞力極強的不定時炸彈,痛到極緻還有自毀傾向。
異卵雙胎契合度很高,小小的尤加便成為了哥哥的血庫。
隻是幼童的尤加并不覺得這是傷害,母親告訴他這是在保護哥哥。
從前他們住在華美而舒适的宮殿裡,分明一樣大,哥哥總會為他背鍋,替他挨罵,會将王室醫生囑咐的定量糖果全塞給他,會陪伴他度過童年的每一個夜晚。
被愛的人自然會愛人,尤加毫不猶豫答應陪着尤安住進路西法莊園。
就是這裡囚困了他們三年之久,吞食了一個好哥哥的理智,也鞭撻了一個少年赤誠的心。
住進去以後尤加才發現,他并不能見到尤安,隻是每個星期例行提供一袋血液,但他那個時候還太小,流水線血奴一般的工作讓他的身體不堪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