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是死亡那麼簡單就好了。

人魚失去了尾巴，比幻化成泡沫還要可悲。

尾巴是人魚與大海相連的紐帶，是生命的象征，失去尾巴，就變成醜陋的鬼怪，再不能感受生命的律動，這意味着放棄與生俱來的榮耀，放棄在海洋中徜徉的自由。

失去尾巴，人魚還算得上是人魚嗎，恐怕甚至算不上是完整的生物。

而博親眼見過斬尾的過程，何其血腥殘忍，将鱗片一片一片剝開拔除，切割出一道更比一道深的傷口，又要在傷口愈合之前将血管和神經剝離。

海水裡的鹽晶會滲進傷口裡，劇痛持久綿長，而海妖并沒有人類的專業工具和麻醉藥，手稿裡的描述也并不确切。

一切不過是在無力承受的痛苦中等待死亡到來。

多羅羅甚至沒有撐到徹底将尾巴斬斷分離。

就算……就算成功了又怎樣，拔鱗喪尾将是一輩子的噩夢，自卑将成為靈魂的束縛，那種痛苦會在任何時候席卷，看到殘缺的身軀連自己都會惡心。

不願意失去尾巴就是貪生怕死嗎，又有幾條魚願意失去尾巴苟延殘喘呢？

久等不來博的回答，祭司顯然有些失望：“你……”

今臨突然感受臉龐受到水流的推力，是西澳眯眯從他身旁遊過去。

“讓我來吧，成功也好，失敗也罷，我願意承受。”西澳眯眯解開自己的鬥篷，完整地露出血紅的眼和深紅色的鱗片。

隻是……他已經是殘缺的了。

門敞開了，一直在外面偷聽的今臨也無處遁形，但他現在并不慌張，隻是陷入了對西澳眯眯的不解和驚訝中。

祭司也并不責備偷聽的兩魚。

“你不行，”他指了指西澳眯眯鱗肉交疊紋路模糊的尾巴，“你的再生能力不夠。”

斬尾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事情，再生能力太強會在斬尾的過程中增加難度和所需承受的痛苦，可是再生能力不夠又會導緻血肉無法重組形成人腿。

祭司大人繼續說：“況且你這副樣子，怎麼完成潛伏任務？”

西澳眯眯所受的傷還是太過觸目驚心，僞裝成人類到人類世界潛伏起碼得有正常人的樣子。

這是今臨第一次看到西澳眯眯臉上流露出自卑的神色。

他覺得好遺憾，這是一隻多好看的魚啊，即使失去了外表，西澳眯眯的靈魂依然發光。

西澳眯眯不再說什麼了，隻是點頭重新系上鬥篷轉身。

博叫住了他，同時也向今臨招手。

“有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你們。”

祭司的眼神變得嚴厲。

博沒有再看向祭司，他還需要想想，或者說，他在逃避，他需要做些其他的事情将擺在他面前的選擇抛諸腦後。

祭司冷哼一聲，轉身而去，捆束在身後的銀白色長發翻飛。

祭司從今臨身邊過去的時候，他緊張地縮了縮脖子。

老年人果然就是脾氣臭。

“是時候對于你們的工作表現做出評價了。”

聽了這話，今臨哪還有閑心腹诽，将手指繞成一團。

終于要進行工作總結了嗎，他可是才在大場面辦砸了事啊……至少，不要和西澳眯眯這種優秀員工對比啊！

“首先是西澳眯眯，上次回來的時候你傷的很重，現在也是時候升一升職稱了。”博從身後的石櫃裡端出來一個小盒，打開小盒裡頭是閃着光的貝殼。

那貝殼可比E級探員的徽章大多了，五顔六色的白對着光更是好看。

盒子裡有很多這樣的貝殼，博取出來一枚：“這麼久以來你的貢獻值得褒獎，現在開始，你是C級探員了。”

今臨的眼神鎖定在徽章上，他還沒瞧真切呢就看着西澳眯眯伸出手接過徽章。

西澳眯眯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

今臨也波瀾不驚地眨了眨眼。

嘁，也沒有很漂亮嘛，批發的而已。

再說了，我以後也會有啊！

可他沒想到，不用以後，就在此刻。

博又拿出另一枚：“今臨。”

今臨悄悄咬了咬唇：“嗯？”

“你的工作成就是卓越的，你的聰明勇敢也更值得褒獎，”博将徽章遞給他，“Cmer0019号探員，你做的很好。”

博還沒說完呢，今臨已經咧開嘴笑了。

他迫不及待又佯裝鎮定地伸出手：“我也是C級探員了？”

越級晉升是極大的榮耀。

博看着他還像看着一個孩子，在人類帝國曆練一番，怎麼還是天真又活潑的樣子。

“所以你現在知道與神明對話最重要的是什麼了嗎？”

今臨攤着手，眼珠咕噜轉了兩圈：“因為我也升官了嗎？”

博再次因為他而笑出聲：“是啊。”

是因為你有一顆澄澈潔淨的心靈，值得褒獎，也很稀缺。

“可是……”今臨有一點糾結了，“送神禮……我好像做的并不好。”

西澳眯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博暗紫色的眼眸也閃過一絲困惑：“不，你給海妖帶來了希望，無論如何，大家都相信，神明真的降臨了。”

也正因為此，祭司大人想要重新選一隻魚斬尾潛伏到人類帝國去。

“啊……哦！”今臨不解但裝作懂了。

他趕緊接過徽章揣進小包包裡。

難道說，他變成幸運魚了嗎？

果然還是海裡好，在尤加身邊擔驚受怕也就算了，還總是被批評壞脾氣，回家大家可是都說我很好呢！

哼，再也不要去陸地了！

他捧着自己剛到手還熱乎的徽章瞧了又瞧，迫不及待和弟弟們分享喜悅。

和他一同往外去的西澳眯眯卻轉身突然對他說：“你想要去看看多羅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