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滿月和迹部瑛子隻見過兩面。
第一次是迹部瑛子帶着迹部景吾初次去到齋藤家時,她在琉璃亭的另一端望着一頭利落短發的她,在她不完整的認知觀念裡,她符合她所有對于“女強人”這個詞的幻想。
第二次是在迹部景吾約她見面的前一天。
甚至他們母子倆約她見面的地點都是在同一間咖啡廳。
隻是迹部瑛子給她點的是一杯黑糖奶茶。
她沒覺得歡喜,隻覺得警惕,因為她喜歡喝甜的飲品,但這一點從沒在迹部瑛子面前暴露過,所以,她很可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觀察……不,或者說監控過她。
“坐吧,”迹部瑛子将手邊的雜志推到一旁,微微颔首示意,雪之下拉開座椅在她對面坐下,沒有去看桌上的奶茶,隻是擡眼對上了她的目光,對方隻是笑笑,“怎麼?很意外嗎?我倒覺得你就是為我才找上景吾的呢。”
見她戳破了自己的算計,雪之下換了個表情,不再像之前那麼拘謹,擡起胳膊放在了桌上,“您真的很愛自己的兒子呢,對他身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能第一時間了解。”
迹部景吾現在隻是個中學生,又沒有實權,在财團的運營上更是難以深入,靠他幫自己斷然不可能扳倒齋藤啟治,而她之所以會去主動招惹迹部景吾,隻是想要通過他引出在他身後真正能夠主事的人。
“你的祖父在政壇深耕多年,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迹部瑛子說着,拈起杯柄對着熱茶輕輕吹了口氣,“但我又如何能夠相信你是懷着真心實意來幫助我們,而不是又一個圈套呢?”
“明明早就知道我找迹部景吾的用意,卻等到今天才來和我談,這中間的半個月,我不相信夫人您一點兒工作都沒做。”
她輕晃着茶杯的手停滞了一刹那,随後她将目光放在了面前這個臉上還帶着稚嫩的小姑娘身上。
初次見她的時候,她像一個冷漠的精緻人偶,而現在,她居然想要剪斷牽吊着她的線。
她當然對她進行了詳盡的調查,知道她并不是齋藤辰也和齋藤由理的親生女兒,而是齋藤辰也與前妻所生的孩子;知道她現在一個人住在東京,整日奔波在各個崗位上見縫插針地賺錢供自己生活;知道她和親人的聯系少之又少,甚至知道她租的那間房一個月多少租金,屋内有多大面積,她每天幾點出門幾點回家。
“當然,我知道您懷疑看到的一切可能都是我裝的,所以自然也帶來了一些證據,”雪之下從外套口袋裡取出一個随身聽,連同耳機一起遞了過去,“您聽了自然會知道為什麼。”
她接過那個随身聽,戴上耳機之後按下了播放按鍵。
從裡面傳出的是一句句的污言穢語,她聽得出那是齋藤啟治和齋藤由理的聲音,裡面的言語羞辱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暴力,從外貌到内在,隻有粗暴的攻擊和令人反胃的語氣。
他們罵她是*子,*種,是隻需要學會生育的*貨。
這顯然不是一個正常家庭對待女兒的态度,甚至不是一個正常人待人的态度。
她隻覺得那些話髒了她的耳朵,微蹙着眉摘下了耳機,将随身聽推了回去,她臉上的表情仍舊像她第一次見她那樣冷漠。
或許,正因為如此才冷漠。
她明白這些言語暴力必然也伴随着肢體暴力,長時間在這樣的畸形環境之下生長起的不甘和仇恨夠不夠支撐着她堅定地保持憤怒,向虐待者施以反擊?
雪之下将随身聽放回自己的外套口袋裡,像是随口一提般輕聲問道,“夫人您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他、配合他的行為,乖乖的嫁人嗎?”
“你說。”
“我媽媽的墓地在神奈川,現在裡面空空如也,”她終于将随身聽塞進了外套口袋裡,重新搭在桌上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他從墓地裡把我媽媽的骨灰盒挖了出來,告訴我如果我不乖乖聽他的,他就讓我媽媽死後也不得安甯。”
迹部瑛子許久沒有說話,已經放置至溫熱的茶沁入她的唇齒間,她察覺到自己拈着杯柄的指尖似乎用力了一些。
她本不應該對她生出憐憫之類的情緒,可在理智之外,她難免也會思考在她這個年紀遇到這樣的事情,她的人生會滑向怎樣的結局。
向自己所遭受的所有不公屈服妥協,為虎作伥,成為強權手中的工具,揮刀向更弱者。
還是用盡一切辦法反抗,直至魚死網破。
“您不用懷疑我的決心,我這個人有仇必報,”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哪怕是死,我也會帶着他們一起下地獄。”
迹部瑛子放下了茶杯,十指自然的交叉垂放在桌面上,“财團内部的錯誤需要有人來承擔,那些中飽私囊的廢物确實該清理一下了。”
說完,她全身放松着向後靠去,平靜地看向她,“明天你和景吾按照約定在這裡會面,而我會對他的行為視而不見,他也是時候去學着審視這艘他未來将要掌舵的巨輪了。”
“當然,這件事情所有的風險都由你一人承擔,你是個聰明孩子,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