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遊樂園生意蕭條。
偶有談戀愛的年輕人或者寶媽帶着孩子出行。
美食攤零星開着幾家,表演場地空蕩蕩。
甯安帶着甯翼玩了幾個不刺激的項目後,找到坐在美食區的謝涿,謝涿點了一堆美食,油炸薯條,漢堡和肉串,還有杯量驚人的可樂,自己面前隻放了一杯檸檬水。
看見父子倆,一邊揮手,一邊将防曬瓶搖得嘩嘩作響。
甯安給甯翼擦幹淨手,又打着手語說,“謝謝叔叔。”
謝涿不耐煩地揮手,“你煩不煩,說了多少次叫哥哥。”
甯翼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額頭布滿汗漬,臉蛋玩得紅撲撲,與興奮熱鬧的體态特征相反,他的眼睛黑沉沉,盯着謝涿不動,直到甯安将漢堡推到他面前,他看了眼甯安才拿起漢堡大口吃起來。
一開始謝涿不喜歡這孩子的目光。
跟甯安淺琥珀色的瞳孔不同,甯翼的眼瞳又黑又沉,像濃稠的墨汁。
他喜歡盯着人,加上聽損,讓人覺得瘆得慌。
時間久了,謝涿便知甯翼并不是盯着人,而是盯着嘴唇。
他問過甯安,孩子是不是會唇語。
甯安苦笑,甯翼三歲時聽力分貝四十多,屬于中度聽力損傷,雙方無法正常交流,不具備識字的條件和能力,哪裡會什麼唇語。
但謝涿不這般認為,“你不要小瞧了孩子,我覺得他怪聰明的,再說唇語看得是發音時嘴唇的變化,如果嘴唇變化是另一種圖文,哪怕不識字,有一天也能明白意思。”
甯安希望如此,但并不抱希望。
生活早已告訴他,希望是他們這類人不該有的奢侈品。
謝涿屬于話很多那種人,正好甯安是安靜型。
兩人能成為朋友并不意外。
“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感冒就在家睡覺,我又不是不能帶他出來。”
謝涿點的兩杯可樂都沒加冰。
張揚中不乏細心。
甯安抿了一口可樂說道,“帶孩子挺累的。”
謝涿給腿上噴完防曬液趕緊将褲腿放下去,高價養出的白膚最大的敵人是紫外線,他看着甯安露在外面白皙的胳膊,不無嫉妒地說,“确實累人,我的耐心最多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後随便他怎麼哭鬧我都不會管,你就是太遷就他。”
“而且我哪裡像你這樣天生麗質,被孩子這麼蹉跎還能保養得這麼好,要是沒小翼,說你是大學生都有人信。”
甯安已經習慣謝涿的口無遮攔,加之甯翼聽不見,他又是沉默的性子,并不會對謝涿的言語指摘什麼。
甯翼吃得很用力,但并不狼吞虎咽。
謝涿看得有些心酸,裝若無意問道,“你是不是該給他買助聽器呢?”
最便宜的助聽器需要四千多,甯安能夠擔負。
但是佩戴助聽器後需要配合康複訓練,昨天之前甯安還能勉強擔負,但是現在不成了。
自甯翼出生後,甯安的經濟從未寬裕過。
每一筆費用都需要用力擠才能擠出來。
有時候擠出來,又立馬面臨着有了上頓沒有下頓的情況,家裡有病人就是這種情況,甯安已經習慣。
“先做聽訓。”聽訓不需要助聽器,可以讓甯翼在聽損的情況學會捕捉分辨聲音。
這筆費用依舊不便宜,甯安決定咬咬牙提上日程。
謝涿不清楚其中的區别,很高興地說道,“那太好了,聽訓順利的話小翼是不是很快就能去學校?”
甯安的心被輕輕捏了一下。
不痛,就是有些悶。
甯翼隻能去特殊學校,高院長跟他談過這件事,說是能聯系到願意接受甯翼的學校,但是甯翼沒有一點聽力基礎,而且拒絕任何表露出跟正常孩子具備差異性的行為,估計校方會比較為難。
他不清楚甯翼從哪裡看出兩者的社會差異性。
蒲公英裡幾乎都是殘障孩子,老師們不會區别對待。
但甯翼拒絕像蒲公英裡其他的孩子一樣學習手語。
早期甯安自己根據網絡查到的資料準備過聽訓課程,但是很快夭折,除去甯翼的不配合,他也沒有時間,連一天一個小時的訓練時間都擠不出來。
對于貧困的人來說,不僅金錢不易得,時間也異常昂貴。
有時候甯安也會想,甯翼是不是對兩歲半前聽力正常的事情還有記憶,所以才不能接受自己再也聽不到聲音的事實。
這件事不能反刍,太痛苦,會讓甯安陷入情緒旋渦。謝涿的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适時将甯安拉扯出來。
甯安笑了笑,繼續說,“我聽着的。”
謝涿不計較甯安的走神。
甯安的走神不是那種心不在焉的敷衍,而像一片過雲雨,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輕愁,不會覺得他身上發生過什麼大起大落悲慘的事情。
更像裝進籠子裡的小草,打出生就活得不舒展。
何況,甯安并不訴苦,沉悶憋屈的性格偶爾還能吐出兩句讓謝涿接不上的冷幽默,就是伶牙俐齒的謝涿都沒法反駁。
但情緒感知他還是知道的。
畢竟是Mu Club的銷冠。
“我感覺曹老闆開始對我冷淡了。”謝涿掏出cpb防曬,解下防曬面罩,一點點塗抹到臉上,又擰開小風扇狂吹面部,加速成膜後再原封不動戴回面罩。
甯安那晚才知道謝涿口中的曹老闆是曹文生,曹文生是姜野最好的朋友,現在隻要提及關于姜野的一切,甯安都感到難受,但他又沒法讓謝涿閉嘴。
謝涿自顧自地分析,“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我得把握好尺度,太過人就飛走了,要是不矜持又容易吃虧,像這種具有難度的事情,也就隻有小涿哥哥辦得到。”
謝涿将桌面的檸檬水擺了好幾個角度,打開手機鏡頭,“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咔嚓好幾個角度的拍攝,謝涿選好一張開始修圖虛化背景,好半晌後編輯好圖文,點擊發送。
【生活總是讓我們大汗淋漓,但也要堅強的活着,笑臉jpg】
謝涿将手機湊過去,指着圖片裡杯壁上滲出的水珠,“怎麼樣,配圖很漂亮吧!小涿哥哥是不是很厲害!”
甯安回過神,發現謝涿已經在教甯翼怎麼發朋友圈。
謝涿的朋友很多,瞬間就有人回複。
:小鹿美人,是男人讓你大汗淋漓吧!
謝涿恬不知恥地教甯翼識字。
甯安眼疾手快地将手機倒扣在桌面。
謝涿沒有半分尴尬,露出誇張的笑容望着甯安,“小翼聽不見啦!”
甯安與謝涿沉默對視,“他眼睛看得見。”
謝涿嘟起嘴,歪頭看着吃着薯條的甯翼,“他不是拒絕學習,不認識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