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很高興接到這個活路,如果包房裡沒有四道目光追着他便更好。
曹文生匪夷所思地問氣氛組,“這是你們的特色服務,角色扮演?”
酒水營銷聞言笑着說,“他就是保潔呀,至于上次為什麼穿謝涿的衣裳這個您要問謝涿。”
甯安瞥了一眼,他記住了,這人叫楊勇。
甯安戴上口罩和手套,開始清理被弄髒的地方。
客人吃過東西,吐出來的内容十分豐富。
即便是看慣這種場合的氣氛組也嫌棄地移開目光。
曹文生拉着姜野站在門口呼吸新鮮空氣。
姜野側着身,眼角是那個人跪在地上認真清理污垢的影子。
黑沉沉的眼睛有暗河湧動。
他真的以為甯安在夜店裡……
半個小時前從蔣亮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但是沒有他想要的。
例如甯安為什麼沒有讀完大學,這六年他在做什麼。
他開着車漫不經心亂逛,手機屏幕頻繁亮起,是曹文生的電話。
但是不想接,腦子裡什麼都沒想。
等回過神已經在青山區。
蔣亮大約沒想到姜野會返回,一瞬間,躲閃瑟縮的眼神暴露太多。
先前碰面時,刻意被姜野忽略的細節蓦地明顯起來。蔣亮怕他是真的,甯安跟他關系不好似乎也不是假的。
“應該是身體有問題,蒲公英裡沒有正常孩子。”
“大約兩年前回來的吧,具體什麼時間我也不太清楚,聽說在外面打零工,像我們這種隻有高中文憑的人不好找工作。”
姜野擡起眼睛。
審視的目光像刀片刮過蔣亮的全身。
蔣亮膽怯的眼睛閃過圓滑和狡黠,他始終覺得高中挨的那一腳不過是富家少爺的行俠仗義。
因被保護得太好,所以不知輕重。
“您找他有事?”
蔣亮試探地問。
姜野突然露出笑容,抽出一支煙遞給蔣亮。
蔣亮受驚若寵地接過,點燃後膽子明顯大起來,從撞車時他就敏銳察覺到,姜野并沒有袒護甯安的打算。
他推測甯安後來得罪過姜野。
這種少爺本來就不好伺候。
“你可能不太了解孤兒,那些人不是正常人,心機特别重,也沒有什麼同理心,經常陰森森盯着經過的路人,為了獲取社會同情,得到更多捐贈,他們會扮演最能引起人們同情的角色。”
“甯安是那家福利院裡長得最周正的,每年企業來捐贈也是他代表福利院跟對方合影什麼的,我覺得高院長給他們寫過劇本,一年年演下來,不是真的都是真的了。”
“當年我們鬧着玩,誰敢真的欺負他,不信你去打聽,蒲公英的高院長像隻母老虎,我們稍微調皮點,那位院長就會告到區上,說我們欺負孤兒,因為這件事,我們其實都不太敢跟他們玩。”
蔣亮還想繼續抹黑甯安。
将他在外面搞出一個孩子的事情說出來。
姜野的煙已經抽完,丢在地上轉身就走。
蔣亮急忙追上去,“他是不是得罪過您,姜少爺,以後我幫您盯着他,他一有什麼動靜我就告訴您,要不我們加個聯系方式……”
姜野走得很快。
有種想把過往徹底抛下的急切。
但那些過往就像讨厭的蠅蟲繞着他盤旋。
“您說什麼?”蔣亮聽見姜野頭也不擡地說了什麼,但是沒聽清。擔心錯過巴結富家子的機會,一路忙不疊追着。
姜野猛地停下腳步,擡起臉,昏暗的燈光下,那張臉不見一絲笑容,黑沉沉的眼睛停止湧動,“你是怎麼欺負他的?”
蔣亮臉上讨好的谄笑戛然而止。
姜野給過他機會。
他并不關心兩人間的糾葛。
其中又隐藏着什麼誤會。
這些并不會改變他對甯安的頑固看法。
但他厭惡對方用油膩膩的語調議論甯安。
“你是怎麼欺負他的?”
很平常的一句話。
但蔣亮的後背瞬間冒出密匝的冷汗,時間瞬間拉回到校園裡的那個夜晚,姜野用最平和的語氣,用凝視老鼠的目光,把他踹成半個殘廢。
孤零零的路燈籠罩着他們,給姜野高挺的鼻梁及利落的下颌線打上一層朦胧的光暈,其他地方像被鉛筆塗成濃厚的陰影。
姜野看穿他的謊言。
夾在指間的香煙顫抖起來,又滑落在地,滾動間散出星點紅痕。
‘砰’的一聲巨響。
蔣亮被擂到電線杆上,一直凝滞的光影劇烈晃動,整個世界颠倒混亂,他來不及回神,劇烈疼痛彌漫全身,口鼻滿是腥甜。
姜野漫不經心地蹲下來,抓住蔣亮的頭發猛地往上一提,蔣亮頓時痛得直翻白眼,青筋暴起,嘴巴發出模糊不清的抽氣聲。
“說說你到底對他做過什麼?”
耳邊是曹文生喋喋不休的碎叨。
曹文生的話一向比較多,但是今天尤其呱噪。
他不正常。
像此時的自己。
姜野煩躁地想。
蔣亮原本打算報複自己,在他幫助甯安後不久。那些社會雜碎不是太蠢,跟蹤一段時間後發現姜家不是一般家庭就歇了心思。
但是甯安遭到更加嚴重的校外霸淩。
沉重的馬丁靴不斷踹向地上求饒的人,隐約聽到骨頭崩裂的聲響,在聽見蔣亮交代自己的弟弟在之後的兩年裡一直尋找甯安麻煩時,姜野心中的暴戾幾乎掀翻理智。
上一次失去理智是六年前。
也跟甯安有關。
經過六年的洗禮,姜野早變成鐵石心腸的人。
但不清楚為什麼,隻要碰見甯安的事,他又瞬間變回六年前的模樣,姜野極度厭惡這樣的自己。
甯安為什麼不向他求助。
是不是擔心給他帶去麻煩。
可是像甯安那種自私自利的人為什麼會擔心他的安危。
蔣亮的有些話是對的,福利院裡長大的人都戴着面具。
所以,六年前,甯安摘下面具,沒有絲毫猶豫地将他推下深淵?
甯安推着清潔車的道路被堵住。
他遲鈍而疑惑的擡起頭,對上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深邃眼睛。
不斷催眠得到不菲小費的喜悅終于再難維持。
甯安聽見雨衣破裂的聲音。
也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誰讓你離開,打掃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