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姿勢很親密。
親密到不正常。
可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正常。
甯安空茫地睜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卧室。
身後是漸漸暖和起來的赤.裸身軀,脖頸是姜野炙熱的呼吸,他們曾經鬧得那麼不堪,他們之間還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
現在卻像親密的戀人般依偎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溫暖的大手伸進甯安的衣服裡,甯安頓時毛骨悚然。
那隻手在他的腹部附近摸索,似乎想尋找什麼東西,最終抵不過睡意,停歇下來。
在姜野入睡後,甯安幾乎落荒而逃。
他站在客廳想了很多事情,要不要将前因後果都告訴高媽媽,如何讓秦緻知幫他圓謊,兩位善良的老教授能否體諒他的難處,同意讓甯翼寄養在秦家。
最終,甯安沉默地垂下頭。
他不能把未知的危險帶給别人。
這些人已經幫助他們父子倆太多太多。
但是甯安緊張慌亂的心慢慢沉澱下來。
就像每次大考前,甯安都會緊張得睡不着,可一旦走向考場,他又出奇的冷靜和鎮定。
就連高敏都意外,難得誇獎他以後能擔大事。
但是他好像把每件大事都搞砸了。
甯安沒有什麼特異功能,他不過是把最壞的結果設想好,無論接受與否,那件壞事都會發生,除了接受還能怎樣?
季衍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甯安孤零零站在客廳。
消瘦的肩頭微微耷拉收縮着,因為缺乏安全感,一隻手抱着另一隻胳膊,一副很脆弱的感覺,但眼睛裡的光平靜到有股無法摧毀的韌勁。
季衍不由自主皺起眉頭。
想到早期姜野的描述——甯安是個善于僞裝的欺騙者。
他将自己僞裝成弱者,騙取他人的信任和感情,達到目的後,殘酷無情的離開。
初次見面,甯安表現出局促、羞恥和不安,很像姜野對他的描述。
季衍本着對重要工作對象增加了解的目的,沒有立馬離開。
于是發現甯安的工作環境并不友善,很多僞裝成弱者的人會把自己置于這種被動局面,以增加身上特質的可信度,季衍并沒有急着進去解圍。
不出意外,甯安會借着辭職的機會向管理層投訴曾經遭遇的霸淩,或者用手中的協議羞辱同事。
但清瘦脆弱的青年隻是有些留戀地環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将一瓶瓶歪斜的飲料擺正位置,季衍當即在表格上标注出異常。
又在面對同事的刁難時,雖然脆弱無助,卻并沒有退讓屈服的意思。
但依舊沒有把協議丢在同事臉上。
讓季衍瞬間想到他熱愛的華雷斯人。
脆弱與堅強,膽怯和悲憫。
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這與姜野的描述相去甚遠。
甚至是矛盾的。
甯安身上似乎有種不同常人的特質,安靜的,微小的,無論遭遇多少次刁難和惡意,依舊一次次擡起頭。
于是,本可以三言兩語解決的事情,季衍臨時更改方案,撥打給律師團,讓那家便利店遭遇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人事危機和經濟危機。
這是兩人第二次見面,嚴格意義是第三次。
上次他在門口等候的行為讓姜野不滿。
之後勒令他隻需要在車上等候。
姜野的不滿來得莫名其妙,畢竟之前他都是在門口等候。
格雷說得對,“不要去研究野的脾氣秉性,那比草原上最臭名昭著的鬣狗還讓人讨厭,你隻需要按照他要求的把事情做好,他就會給你很多鈔票。”
甯安聽到動靜側過頭,目光落到季衍雙手的購物袋,隻愣了一瞬趕緊走過來,“辛苦您了。”
甯安将豐盛的食材裝進空蕩蕩的冰箱裡。
每一樣都碼放得整齊漂亮。
就像他在便利店将一瓶瓶歪掉的飲料擺正。
“中午飯麻煩甯先生給姜總做一下。”
甯安整理東西的手微頓,“應該的。”
季衍以為甯安會拒絕的。
因為他已經發現甯安對姜野的敷衍。
但季衍此時有種預感,甯安會好好對待這件事。
就像對待便利店一瓶歪掉的飲料。
朱莉的話浮現在腦海,“他隻是讨厭我們老闆,但你放心,某種程度他比格雷都值得信任。”
姜野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而不是像他在姜野醉酒頭疼時,将其規整的擺放在病床上,再打上一針,然後被朱莉奚落他在照顧一具屍體。
他對兩人的過往知道得不多,隻知道老闆曾被家族流放,而這位青年在其中‘貢獻’頗多。
他以為老闆回國後會不動聲色暗中監視,亦或是讓人狠狠教訓對方。
但沒想到會是這麼微妙的關系。
讓他想起一個詞:豢養。
老闆不養人,隻幹掉人。
每一個得罪過姜野的人無不下場凄涼,季衍是第一看見姜野用這麼奇怪的方式對待‘敵人’。
他們已經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但姜野會擠出時間趕回來。
季衍察覺到,每次回家前,姜野的情緒會好轉。
但每次離開時又裹挾着風暴。
既然這麼不開心,為什麼要過來?
季衍無法理解。
這次更奇怪,
姜野在一個小時前發來指令:塞滿冰箱。
姜野想讓甯安照顧他?
季衍覺得當下情況比他分析過的最複雜的金融數據還要讓人頭疼。
甯安起身給季衍倒了一杯水。
溫的。
季衍知道,這在國内是最高禮遇。
季衍百無聊賴喝着寡淡的溫開水,他發誓這是世界上最難喝的東西。
“季助理。”甯安輕聲說道。
季衍不動聲色放下水杯,讓自己看上去值得信賴。
“他有什麼忌口的嗎?如果有麻煩您發給我,還有……我簽的是四個小時,一點後就要走,做好飯擺放在餐桌上就可以嗎?我不用等他醒過來,是這樣嗎?”
他并不想詢問姜野的飲食習慣,但姜野差點發現甯翼,謝涿勸導的話再次提醒他,如果不想甯翼被發現,他應該學會改變對待姜野的方式。
而做飯已經是甯安的最大讓步。
甯安沒等到答案,不安地望過去。
一向精明強幹的季助理正襟危坐,雙手握拳規矩地放在膝蓋上,雙眼……放空。
“季助理?”
“是不是我提的要求太過分?那我把飯菜放進微波爐裡可以嗎?”
季衍回過神,信息有些複雜,分辨意圖再分類花費一些時間。
其實他并沒有準确識别有些信息應該放在哪個類别,例如甯安詢問姜野的飲食習慣,如果甯安是情人,那麼這個行為是關心姜野,還是想從姜野這裡獲得金錢或者禮物,如果他們是仇敵關系,甯安是在贖罪還是希望大家放松警惕後逃跑,也可能是職場關系……
季衍決定趕緊從逐漸混亂的分析裡逃離。
“我馬上發給你,你按照協議内容做即可。”說完匆匆離開,連客套疏離的敬語都沒說,他擔心再交涉下去腦子裡需要分析的東西越來越多。
很快,甯安收到季衍發來的注意事項。
斯派克季:國人慣用的一切香料少量,特别禁用:香菜。
大約擔心甯安不引起重視,後面的字體被紅色加粗。
甯安淺琥珀色的眼瞳輕顫。
跟甯翼一樣。
他很快收斂心思準備飯菜,一點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