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幫他沖了杯蜂蜜水,看着他一滴不落地喝完,再親自送他回閣樓房間,生怕某人一不小心踩空了樓梯。
閣樓頂上有個天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一輪月牙兒,卻看不見幾顆星星。花無缺仰頭望了好一會兒,說不出的失望:“在我那個時代,星空很美。”
小魚兒也跟着看了一眼,說:“因為城市裡有路燈啊,鄉下沒有燈光的地方,可以看到星星。”
花無缺收回視線,對他說:“你舅舅和我說了你家的事,還說他出獄後,就是在超市裡遇到你。”
小魚兒搬了椅子坐下,破罐破摔地将他以前的混賬事都坦白了,挖苦般地自嘲:“我就是這樣一個壞人,連自己人都偷,現在隻是暫時收斂,說不準某天會故态複萌。你的玉墜、手串,都是古董,可能會被我搶走賣錢。還有你這個人,無親無故,沒有戶籍,交給器/官/販/賣的黑市,你的心髒、血液、腎髒換來的錢,夠我逍遙好幾年……”
不管一個人說的話有沒有理,出于禮教,花無缺都會讓他說完,但此刻卻打斷了他的話。“真正會做這種事的人,是不會說出來的。”
小魚兒愣了愣,勉強一笑:“不要拿對付你弟弟那一套對付我,他是好人,我不是。”
思考了這些日子,花無缺終于想通了小魚兒反常的緣由——不管是被圍毆那天還是現在,他說這些話的目的,都是在拼命地證明他和前世不一樣。他隻是想要一份純粹的關系,而不是處在什麼人的影子下。
“你放心吧,我分得清你和他。”花無缺說,“一個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靈魂。可有時候我會恍惚,你和他,真的很像。”
小魚兒想起夢中的情形,明白花無缺曾經告訴他的,隻是冰山一角。“花無缺,你究竟怎麼想的,跟我說說。”
在提起往事前,每個人都該處在該有的位置上。花無缺仔細想了想,做了個慎重的決定:“你是我的家人,而他……是我畢生摯愛。”
雖然花無缺說自己是他的家人,但小魚兒很清楚,以他們不遠不近的關系,要讓他向自己承認這種事,需要莫大的勇氣。
小魚兒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而是像一個普通的采訪者傾聽他的答案。“你想回去嗎?”
花無缺閉上眼睛,“想,做夢都想。”
他今晚喝了不少,如果沒有酒精的作用,有些話不可能這麼痛快地說出口。
“和我說說他吧。”小魚兒換了個位置,與他并肩坐着。他不能與花無缺感同身受,但今夜已經撕開了口子,至少讓花無缺的心事能有個傾瀉之處。
花無缺看着他鮮少露出的嚴肅神色,慢慢開口:“我同你說過,我和他的相遇并不是一個好的開始。我奉命殺他,但我并不恨他,可那時他應該很讨厭我。”
小魚兒點頭,“可以理解。”
花無缺繼續道:“我們定下約期,三個月後一決生死。也是那一天,我遇到了一位武林前輩,敗于他劍下,是他救了我,我問他為何要救我。”
無須明言,小魚兒就已懂得:“他肯定會說,你們約定在先,不能讓你被别人殺死。”
花無缺展顔一笑:“不錯,他就是這樣說的。他還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做朋友。”
“爽快!”小魚兒感歎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想見見他,可惜……”他們是無法共存的。
花無缺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很快恢複如常:“我們就這樣成了朋友。我和他相談甚歡,彼此性情不同,卻像是多年未見的故友,想來一切早就有迹可循。能與他相交一場,哪怕隻有三個月,也算不枉此生。”
小魚兒接話說:“後來你們順利相認了,可是沒過幾年你就‘英年早逝’,你說是因為江湖恩怨,對嗎?”
“是恩怨,是選擇,或許也是命運……”花無缺陷入回憶,眼圈漸漸紅了,“不管我在不在,希望他都能過得好,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小魚兒微微皺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受似要湧出心房,卻找不到出口,在胸腔裡橫沖直撞。為了壓下這種情緒,也為了安慰花無缺,他說:“明朝人均壽命為四十到五十歲,他活不到一百,你卻是實打實的五百歲。”
花無缺不由一笑,神色舒展開來,“說了那麼多,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得到允許,他問:“你恨你父親嗎?”
“江向明說他沒有我這個不孝子,那我也不必有父親。沒有父親,哪來的恨?”小魚兒的口氣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花無缺說:“但你有個好母親,她一定很愛你,離開你并不是她的本意。”
“那天,很多人闖進家裡搶東西,大吵大鬧,媽媽是為了保護我……”小魚兒望向天空中閃爍的北極星,呼出一口氣,“舅舅出獄後,知道我和王有龍他們混在一起,狠狠揍了我一頓,然後就把我關在家裡寫作業,每天親自送我上下學,考大學也是他壓着我考的,整天說為了我媽媽,煩都煩死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所以現在的人都要讀大學?”花無缺對現代的教育體系還不了解,隻是從字面上理解“小學,中學,大學”之類的現代學府。
小魚兒不以為然:“誰說的?不讀大學,還可以做别的事,大不了擺地攤,和城管玩追逐戰,一定很刺激。”
如此“遠大”的志向實在很難令人贊同,花無缺不太想讨論地攤大計,話鋒一轉說:“雙拳難敵四手,有你舅舅和母親,你還是按照他們希望的路走了。不過,你為什麼會選擇考……考古?”
“我選的是曆史,調劑進了考古專業。反正都沒有出路,随便吧。”
“你的房間裡有很多曆史類書籍,你很喜歡曆史?”
“挺感興趣的,可能因為我前世是明朝人?”小魚兒看進花無缺的眼睛,忽然拉住他的手,對他說,“花無缺,我們做結拜兄弟吧。”
花無缺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愣愣道:“為什麼?”
“我的前世是你兄弟,今生又是我先來找你的,也算緣分;你方才也說我是你的家人,結拜為兄弟合情合理;古有‘桃園結義’,由你這個古代人來做最合适。”
小魚兒用充分的理由論證了“結拜”的可行性,花無缺本就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是這種事需要有個見證。
小魚兒找了一圈,擡頭對着那輪彎月,“今天以星空明月為證,江小魚和花無缺結拜為兄弟。”
接下來的話本該他們一起說的,花無缺從腦海深處找出屬于上一個世界的結義誓詞,小魚兒卻突然握緊他的手,鄭重其事地告訴他:“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花無缺:“……好。”
21世紀的結拜詞,竟如此沉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