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天氣多變。盡管繡玉谷四季如春,若有人貪涼吹多了夜風,也會得風寒,但那麼多人一起得風寒,就不那麼尋常了。
秋華向花無缺見禮,一五一十地道出經過。
邀月停靈第二日,許多宮女都病倒了,輕則風寒咳嗽,重則高燒不退,喝了藥也不見好,稍稍緩解一個時辰,又燒起來。停靈第四日,大多數姑娘病重不起,恰逢一夥賊人闖入宮中,直奔照月殿、飛星殿和藏書閣,搶走了諸多珍寶和藏書秘籍,還打死了各院留守的宮女,足足十二人。
聽至此處,花無缺不禁搶道:“其他人呢?可有損傷?”
秋華道:“生病的姑娘們都搬去了怡和堂,另有宮門外和三院附近五人受傷,賊人闖入後,直接去了這三處殿宇。”
小魚兒問:“可看得出賊人從何而來?來了多少人?交手後可留下什麼線索?”
秋華一一回答:“他們都是尋常百姓裝扮,應該刻意喬裝過,我猜應該是宮主從前的仇家。約莫有五六十人,隻有二十人稱得上好手,但姑娘們都病了,無力抵擋。藏書閣那邊的姑娘說,她們交手時打傷了好幾人,留下了對方五人屍首,就在雨霖閣。”
雨霖閣僻靜的密室裡,二人仔細檢查了他們的屍首,衣服和武器是随處可見的麻布匕首,發髻也瞧不出什麼特征,隻是胸口皆有一道深褐色的紋路,從心髒延伸到右肩。
“死士。”花無缺低聲道,“主家控制死士,會給他們服用慢性毒藥,久而久之身上會留下一些印記。”
小魚兒感歎道:“沒想到你還知道這些,但他們身上還有一個地方不太對勁。”
花無缺又仔細搜了一遍,“什麼?”
小魚兒:“難道你們沒發現,他們作為死士,皮膚着實太白了。”
“是嗎,我倒沒覺得。”秋華自投入移花宮門下,二十多年來從未離開半步,除了花無缺和小魚兒,還有當年的江楓,再未見過其他男人,實在記不清飽經磨砺的糙漢子應該是什麼模樣。
“死士要經曆嚴苛的訓練,他身後的主人一定有财力物力将訓練場建造在非常龐大的建築裡。”花無缺沉吟道,“大姑姑意外身死,宮女們接連生病,立刻便有人入侵移花宮,先前發生的一切定然與他們有關。”
“移花宮的仇家,應該不是無名之輩,要把那麼多死士藏在房間裡并不困難。”小魚兒側身對另一人道,“你說對嗎,秋華姑姑。”
秋華思索片刻,搖頭苦笑:“你們也了解二位宮主的性子,如何說得清她們在何時被什麼人記恨上的呢。”
花無缺對移花宮的過往一無所知,唯一被邀月親口承認是“仇人”的,就是他身邊的小魚兒。如今資曆最深的秋華姑姑都想不出敵人是誰,她們遭遇的一切,隻能自己擔着。
“眼下最要緊的,是治病。”
“荷霈和蓮韻已經想盡辦法,翻遍醫術,始終難有起色。”秋華朝小魚兒福身下拜,已然哽咽,“江小公子見多識廣,求你施以援手,幫幫這些可憐人吧。”
她們動不動就行禮的舉動令小魚兒頭疼不已,隻能趕緊扶起她,滿口答應:“我會盡力一試,您是長輩,不必客氣。”
花無缺給十二位故去女孩的牌位上了香,随秋華一同回到怡和堂。小魚兒查看了姑娘們所用藥方,又添了幾味溫和補身的藥材,讓後廚趕快煎藥給她們服下。
蓮韻看着小魚兒改的藥方,眉心緊蹙。她在半個時辰前服過退熱的藥,現下有些精神,又操心起其他人的病症。
“江公子,我覺得你加的這幾味補氣的藥,不太妥當。這病來勢洶洶,大家驟然病倒,身體虧虛,貿然進補百害無益。”
小魚兒賣關子道:“倘若她們不是真的病了呢?”
蓮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花無缺接話道:“脈象和表征像傷寒,卻不是傷寒。我和小魚兒自重慶府一路趕來,外面一切如舊,沒有暴發瘟疫之說,除了負責采買的宮女,大家極少出宮,沒有染上疫病的可能性。”他頓了頓,邊想邊說,“那麼……隻有可能是中毒,這種毒會引起風寒症狀。”
“大家幾日沒能好好吃飯,底子是虛的,所以才要補養氣血,再服解毒湯藥?”蓮韻明白過來,不是風寒,就不能用尋常方法來治,而移花宮自有解毒良藥,“素女丹可否一試?”
小魚兒輕笑道:“這我就猜不到了,或許有用,畢竟你們公子見我第一面就說,仙子香和素女丹可解萬毒。”
若是往常,花無缺還能與他調笑幾句,但此刻形勢緊迫,小魚兒的玩笑話也隻不過讓氛圍不那麼壓抑而已。
有了希望,蓮韻的精神眼見着比方才更好了,緊趕着去藥材庫多配些素女丹。
補藥還在竈上,解毒也不能一時半刻見效。在移花宮内幾處奔波,等到閑下來能吃上一口飯時,已是戌時。
比起連日趕路吃的幹糧,移花宮的清湯小菜别有一番滋味,小魚兒吃得微微出汗,疲憊感消散不少。
花無缺傷心難過,食不知味,草草吃下半碗飯,喝了幾口湯,就去邀月宮主靈前跪着了。
按照禮數,他應當守靈三日,但頭三日已過,隻當是為養母和死去的十二位同門盡一盡哀思。
移花宮是花無缺從小長大的地方,是他的家,橫生變故,最痛心自責的也是他。
有些感情,不是幾句話就能割舍的。
憐星宮主下葬那日,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邀月,也是時隔數年,邀月再次用那樣溫柔的語氣和他說話,可惜已是永别。
花無缺跪在牌位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而後便是長久的沉默。跪到後半夜,夜風穿堂而過,發出沉悶的低鳴。
秋華端了杯紅棗茶來,瞧着他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公子回房歇息吧,你臉色不好,若熬壞了身子,姑娘們更撐不住。”
花無缺隻将茶水一飲而盡,身體仍舊跪得筆直:“我至少要守完一夜,您不必勸我。她們可服了素女丹?有效嗎?”
秋華輕輕搖頭,神色黯淡。
花無缺有些失望,卻又在意料之中,“已經很晚了,姑娘們還需要您照顧,您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