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城的鐵門在視線裡越來越近,姜晨卻感覺像在走近一座墳場。
體育館方向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讓她想起前不久,工地門口那五個鮮活的生命是如何淹沒在屍潮的。
孫天妻兒的哭聲突然刺破夜空,和記憶裡雷子母親的哀嚎重疊,姜晨的膝蓋突然發軟,要不是顧誠及時摟住她,幾乎要跪倒在滿地積雪上。
體育館内,孫成紅着眼睛正給堂哥整理遺容,用溫水仔細擦拭屍體上的血污,而孫天的妻兒和父親則僅僅攥着他那毫無血色的手。
孫天孫成和姜晨同住2号樓,是20層的住戶,災變那天孫成去孫天家看望爺爺,所以他們家住了很多人,四世同堂。
上有小區年紀最大的老人也就是孫天孫成的爺爺,老爺子80多了,常年癱瘓在床,即便現在處于末世,一家人也盡可能緊着老人的吃喝,下有孫天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這一大家子日常開銷全憑孫天孫成兩個青壯年參加外出行動獲取更多的物資,其他人頂多就在小區内務上搭把手,幫個忙。
他今天參與了潞河學校的營救行動,這好不容易回到家就收到了堂哥離世的噩耗,這對他們家對他自己,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姜晨看着孫天胸前那個大窟窿,想起他總說等末世結束要接着開家面館,眼淚突然決堤。顧誠的手掌輕輕覆上她後背,一下下順着脊柱安撫,掌心的溫度卻燙得她發疼。
目之所及,體育館躺了7具屍體,另外四名隊員被引來的喪屍襲擊,就連屍首也沒法尋到。
犧牲隊友的家屬們互相抱頭痛哭,姜晨的心口忽然很慌,這種場景她見過太多回了。
上一次犧牲了5名隊員,而這次則是11個,孫天、韓冰、孫钊、趙宇文、周一為、曹森……都在這次襲擊中死去,他們大多都是小區的原住民,都和姜晨很熟悉,孫天和孫钊甚至是一開始就跟着姜晨,是小區第一波外出成功找尋物資的人。
姜晨在體育館見了他們最後一面,心中絞痛,她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就殺回清真寺!
姜晨的手被人輕輕捏了捏,這才恢複了理智,是身旁的顧誠,他感知到她情緒,在盡可能地安撫着妻子。
朱芸大姐的安撫工作做得很好,沒有多餘的勸說,更多的則是感同身受,和家屬們一起為犧牲隊員整理遺容,陪伴他們度過最後一晚。
很多家屬的情緒雖然慢慢脫離了崩潰,但肉眼可見的悲傷還是溢滿了周身。
姜晨怕他們會像上次工地事件那樣,遇難夥伴的家屬有輕生的情況發生,悄悄地又和朱芸大姐囑托了幾句,朱芸自然也明白其中厲害,他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萬象城不能再有人死去!
離開了體育館,姜晨和顧誠又急忙趕往其他受傷的隊員那邊,這些人基本都在臨時搭建的醫務室那邊,那裡有趙醫生他們幾個坐鎮,一般的外傷他們處理的很好。
肖翰九受傷很嚴重,已經有些顯懷的林詩雅在他旁邊急得團團轉,姜晨怕她動了胎氣,緊忙扶着她坐下。
肖翰九的上半身幾乎都包了繃帶,右臂也打了個大石膏,但這些似乎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真正讓他痛的是隊伍在他的帶領下才中了那夥人的圈套,十一個夥伴也是因為他喪失了生命,自責深深糾纏着他的心髒,讓這個粗狂的漢子默默流下了眼淚。
“姜晨,這次是我的不對,是我大意了,才被人偷襲。”肖翰九低着頭,這話姜晨自進門就聽了不下三遍了。
“九哥,這不怪你,要怪,我也有一份,如果我再仔細一些,那幫孫子根本沒有可乘之機,車子還怎麼可能被絆在路上。”
阿訇那夥人,很可能是一早注意到了萬象城的隊伍,提前在路上布滿了釘子,導緻頭車的姜旭被紮漏了輪胎,不得已才停在了馬路中間。
作為其中一個小隊的隊長,姜旭認為如果論起責任,他比肖翰九的責任更大,沒有他的‘粗心’,就不會有後面的事。
越沒人責怪他們,姜旭和肖翰九就越是往自個身上攬責任,姜旭甚至一時說起了氣話,說自己不想當小組隊長了,他不配!
見此,姜晨也能理解,被罵、被打、被懲罰自然會讓心中的愧疚好過一些,這也是曾經她所經曆過的。
更何況,弟弟姜旭嚴格說來還是個學生,擔其一個小隊的帶頭人确實心裡壓力會大一些。而九哥,則是經曆了第二次,所帶小隊發生了意外,顯然更是難過。
“你們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外出行動,本就是危險,要說一次意外都不出,那才是不正常,我們能做的,就是不斷的複盤,總結經驗,吸取教訓,上一次……工地的意外,也是誰都不想的,但我們總不能因噎廢食,因為行動而可能帶來的風險一直縮在小區裡吧。”
姜晨想說點鼓勵人心的話,可話到嘴邊,隻能是讓大家認清現實,鼓勵不鼓勵,振奮不振奮的,在末世,活着才最重要。
“起碼,工地那次,你帶着大家找到了很多建築材料,小區也因此加固了各種防禦工事,而這次,我們不僅一無所獲,還平白損失了那麼多弟兄……”肖翰九走到窗台,眼睛看向遠方,妻子林詩雅靜靜陪在他的身邊,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是啊姐,以後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分開行動了,我發現隊伍裡有你大家總是能安心一些,想想以往的行動,隻要有你在,總是能逢兇化吉,你和姐夫去的那個潞河學校可比我們去的那個居民區兇險的多,這次竟然能全身而退,而我們差點全搭上性命……”
姜旭的話讓姜晨心中一動,眼睛的光微微閃動,那種怪異的感覺似乎又席卷而來。
“姜晨,顧誠,你們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黎醫生剛給一個傷員包紮好傷口,随口終止了姜晨的胡思亂想。
黎醫生全名黎景深,是和趙媗他們一起從潞河醫院救出來的在吊籃上勇鬥喪屍的那名男醫生,來到萬象城後,就一直和趙媗以及其他兩位護士同事幫小區居民看病看傷。雖然他的專業是婦産科,但這并不影響他對于普通外傷的處理技術。
此時的他,理解這些人失去夥伴後的掙紮和痛苦,但作為醫生,确保活人的健康才是第一要務。
姜晨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和顧誠全須全尾沒有受什麼傷。
黎醫生點點頭,抱着醫藥箱便匆匆走過,白大褂下擺掃過姜晨手背。
這位醫生的袖口還沾着血漬,眼神卻比手術刀還鋒利:“既然沒什麼事兒,就都别在這兒演苦情戲了,傷員還等着換藥!” 他的話像盆冷水澆下來,姜晨這才發現周生坐在角落,鬓邊滲出的血迹已經凝成黑痂。
“我們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為從不犯錯,是因為跌倒了還能爬起來。”黎景深看向肖翰九和姜旭:“你們身處其中,被情緒所累,一直自責對大家夥的未來可沒什麼用。”
說罷,黎景深便專注地幫周生查看傷口,再也不理會在場的衆人。
姜晨本想關心一下周生的傷,可沒說兩句,腳底下一軟,身子還是有些撐不住,趙媗醫生給她瞧了瞧确定隻是過于勞累,外加發燒導緻的,囑咐了幾句,姜晨就被顧誠緊忙抱回了家。
天色早已黑透,傷員在醫務室處理傷口,朱芸他們在體育館安撫犧牲隊員家屬,今天從潞河學校救出的幾名師生也都各自被安排了住處。
有些人走了,有些人來了,世界沒有因為任何人或走或來發生改變。隻有寂靜的夜晚,不時傳來幾聲喪屍的低吼,提醒着人們,這是怎樣的世界。
姜晨擡頭望向漆黑的天空,連月亮都沒有,烏雲背後隻有一顆星在微微閃着稀碎的光,仿佛是這個夜空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