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蒂娜擡起腳,毫不避諱地踩在他的大腿上。
麥考夫擡起眼睛,觸碰到她的目光,被燙得睫毛抖了抖。他将手移至她的腳腕,想讓她放下,卻在默默收緊手指後失去了進行下一步動作的力氣。
馬車停了,停在他的公寓門前。公寓黑洞洞的門戶像一頭張大嘴的獸,等待他的主人。
麥考夫閉了閉眼。
裹在鬥篷外衣裡的貴族小姐熟稔地步入屬于中産階級的公寓套房,閃閃發光的絲綢襯得簡潔雅緻的印花壁紙黯淡無光。她沉默的走進門,站在玄關正中央,擋在大開的門前。麥考夫已脫下外衣,挂在衣帽架上。見狀,他側身通過并不寬敞的入口,從她身側經過,手繞到她的身後,關上大門。
就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在關門沉重聲音響起的同時,瑪蒂娜一拳砸向他的腹部,正中他最脆弱的胃。
忙碌的公務員通常都有些胃部小毛病。
麥考夫對此早有預料,但他選擇接下這一拳,在翻江倒海的疼痛中慢慢煎熬隐忍,額角滲出冷汗。不等他緩和,便粗暴地被推到牆壁上。背部抵着冰冷的牆,一個可以稱得上是撕咬的滾燙的吻暴雨般落下,口中霎時彌漫起血腥氣。
他忍不住将手覆在她的後頸上,隔着皮肉捏住她的頸椎,被她不悅地打下去。兩手被她束縛在身側,麥考夫被動地承受這個吻。
他可以抵抗的,是的。隻要他想,這些痛苦就不能加之于身。
但是當她侵略性的目光鎖定在他身上時,當她暗示性地踩上他的大腿時,他就明白他心中的答案了。
距離上一次這麼做,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他西裝底下的鞭痕已經完全愈合。
兩人邊纏鬥扭打邊跨越客廳、書房、走廊,拳拳到肉的悶響與衣料摩挲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等麥考夫被她推到床/上時,他的下颌上已經多了幾道顯眼的淤青,而瑪蒂娜的嘴角也添了一絲血痕。
他們和着鮮血接吻,而他也順從地任由她将他拷上/床頭。瑪蒂娜從卧室門背後取下那支已經很久沒用的馬鞭,為他的腰腹添上新傷。
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獵獵作響,清脆冰冷,落在他身上的觸感卻滾燙得驚人。鞭痕迅速紅/腫,一粒血珠順着細碎的傷口顫巍巍地流下,被她低頭舔舐。
冷汗從他的額角滲出,蓄在他被歲月镌刻的淚溝裡,又滴落下來,像淚。他的胸膛緩慢但大幅地起伏,隐忍地喘/息。一滴融化的蠟油忽然落下,啪嗒一聲,落在他的胸膛,留下一朵绯紅的花,燙得他脊背驚顫。
在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瑪蒂娜愉悅地眯起眼睛,揚起眉毛,俯下/身來,在他耳邊低聲誇贊:“很好聽。”
她略去了他不想聽見的主語。
麥考夫閉上眼睛。
他并非受虐狂。相反,他極其熱衷于在精神層面施虐他人,并從中獲取樂趣。但是隐秘的快/感每次都會違願地翻騰,像架在煤氣爐上燒開的那壺水。起初隻是一兩個細小的氣泡慢慢浮出水面,緊接着大量氣泡開始溫溫吞吞地延着水壺内側邊翻滾、破開。長時間的溫度上升後,沸點終于到達,大量氣泡快速湧出,噼裡啪啦地炸裂。水面上下翻湧,泛起白/沫。水壺發出尖利的嘶鳴,震得他耳膜突突直跳。
“瑪蒂娜!”
他難耐地弓起腰腹,低聲呵斥她。
瑪蒂娜不予理會。她撫摸他因情緒激烈而堆積起的眼尾細紋,輕輕吻去睫毛上的淚。她從一堆衣物中翻找出一個小時前還闆闆正正系在他襯衫領子下的領帶,蒙住他的眼睛。
“麥考夫。”失去視覺後的其他感官都更為敏銳,僅僅是她的聲音就能惹得他幾乎抑制不住戰栗,“你比他們表現得都要好,所以我最喜歡你。”
麥考夫則對此抱以嘲諷的冷嗤。
他知道她。夏洛克曾經差點被她馴服,還有另一個被她主動抛棄的,何況她現在又對莫裡亞蒂産生了強烈興趣,更别提還有那些女人——那個女仆和她的關系恐怕早就超出了正常主仆,就連艾琳·艾德勒也很有可能成為她的下一個目标。
她說她最喜歡他?
難道她以為他會在乎這種毫無信服度的說辭嗎?她覺得他很好哄,一句甜言蜜語就能讓他将全身心都交付給她?他選擇在現在順從,隻是忠實于欲/望罷了。
瑪蒂娜倒是沒撒謊。
她從未成功将他馴服過。這個習慣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的控制狂,總是能夠在工作時分以上司的身份成功壓制她,發布命令,以利誘之,坐在辦公桌後的樣子符合一切大英帝國公務員的刻闆印象:
嚴謹,禁欲,矜持。
盡管如此,她最喜歡他。他比他弟弟更忠實于欲/望,不會因此就承受不住心理壓力而從她身邊逃跑;也比另一個要更懂得分寸,不至于讓她感到厭煩和惡心。
感官的興奮帶來大腦的興奮。麥考夫不自覺地思考起瑪蒂娜和阿爾伯特的談判内容,琢磨起她的想法。這種分心被瑪蒂娜察覺,下一秒,皮膚被牙齒刺破的刺痛延着神經脈絡傳導而來。她不乏溫柔地啃噬他的肉/體,品嘗他的血液。
麥考夫已完全失去對時間的把控,直到一切終于結束,瑪蒂娜枕在他的胸膛處,傾聽他紊亂的心跳,撫摸他身上血液幹涸的鞭痕。
“我要艾琳·艾德勒。”
剛結束就不說好話。
麥考夫早就習慣了。
“那份文件不允許被任何人知曉,她的存在必須被抹殺。”
“放屁。”枕在他身上的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撫摸傷痕的手微微用力,用他的疼痛傳達她的不悅,“那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東西試探阿爾伯特?你就不怕他們與英國為敵?”
蒙在麥考夫眼睛上的領帶在激烈掙紮中早已松散,歪斜着搭在他的眉骨上,讓他得以看見她。他颔首:
“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原因。”
“你要我監視他們,必要時抹殺?你真看得起我。”
“我知道你的能力在此之上。”
瑪蒂娜沒說話。她盯着麥考夫卧室的天花闆發呆,手下不自覺地用力,直到被麥考夫隐忍的吸氣聲提醒回神。
“那樣一份文件為什麼要留着?毀掉不就行了?”
“女王認為,這是英國必須銘記的罪孽。這也是……福爾摩斯必須背負的罪孽。”
“哈。”瑪蒂娜笑了一聲,撐起身,與他對視,“英國對他國做的孽多了去了,就法國算國家,南非、印度、阿富汗、埃及都不算是吧?我都有點要嗑英法了。”
麥考夫抿緊嘴,顯然不想回答。
“現在我也知道了文件内容,你應該殺了我。”
“這不重要。”他對此避而不談,抿起的嘴部線條堪稱冷硬。
瑪蒂娜又要發笑了。她撐起胳膊壓在他耳側的枕頭上,往前挪了一下/身子。垂落的冰冷黑發從他肌膚上掃過,激得他抖了一下。
她俯下/身,貼在他的耳畔,輕聲道:“你想追究也沒用了,那份文件被我燒了,我們任何知情人都不可能對英國産生威脅。如此離譜的事,如果沒有那份文件做證明,一切都隻是瘋話。”
“!”
這句話激起了麥考夫的強烈反應。他想坐起身,但手腕被拷住了,隻發出劇烈的鐵索碰撞聲。他于是作罷,繼續冷靜地被拷在床頭,冷靜地被她壓着,冷靜地接受她密密麻麻落下的刺痛的吻,冷靜地撇開臉,躲避她的接吻。
……他的嘴裡還有她的腥味。
于是瑪蒂娜轉而去咬他的喉結。
“可是你和他達成了交易。”他努力将思維放置在正事上,壓抑喘/息聲,假裝無事發生,“我想,你應該是向他索要艾琳·艾德勒的命,并答應把文件給他。現在你要怎麼給他一份已經被燒毀的文件?”
瑪蒂娜擡起頭,停了嘴。
昏暗的室内,那雙顔色濃重的松石綠的眼眸亮得驚人,這讓他想起黑夜裡匍匐在灌木後準備撲殺獵物的非洲獅。
她咧開嘴笑了,笑得不懷好意:
“那是我僞造的假文件,至于裡面的内容——”
*
淩晨五點,霍克斯頓新北路旁的教堂,艾琳在瑪麗安的陪同下步入禮拜堂,将那封僞造出的文件放在忏悔室破損的窗口處。
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從窗後伸出,按在了文件上。
“我們已經拿來了。”
艾琳演得出神入化,像一個真正的命運被他人握在手裡、但依舊掙紮着不想落入下風的人,故作強硬道:“希望你們能夠信守承諾。”
“當然。”
隔着一扇滿是灰塵的窗,那人回答她。
艾琳看着那隻手将那份文件拖入窗後,在瑪麗安的陪同下快步離開。
那份文件……
那是她與瑪麗安共同僞造的。說是僞造,不過是她按照記憶将文件外表僞造成真的一樣,但裡面内容……
艾琳歎了口氣。
瑪蒂娜小姐的思想實在是太超前了。
阿爾伯特拿到了文件,拿在手中仔細端詳。
文件封條早已被艾琳·艾德勒拆開,于是瑪蒂娜在上面加蓋了一枚火漆。那枚火漆的顔色非常特殊,很明顯是卡文迪許公司出品的新顔色,且尚未上市。這使得火漆一旦被拆開就無法複原。
不過阿爾伯特并不在意這點。
比起這個,他們更在乎當初英國發起那場行動的真實目的,是如瑪蒂娜所說,懷着推翻君主制與貴族階層的目的進行的試驗,還是單純為了引發歐洲大陸的騷亂?
這決定了他們之後的路線。
拆開火漆,取出文件,阿爾伯特展開那一疊厚厚的紙張,看見第一頁上的字,臉色忽然變了——
“事實上,現在的國王,他就是當年的阿爾伯特親王女裝扮演的。他的女裝癖已經嚴重到不得不和妻子成為同一個人。自從1861年他僞造了自己的死亡後,他就和妻子輪流扮演維多利亞國王。為了能夠更好地扮演她,他不惜取出幾節脊椎骨節,讓身高下降到五英尺,甚至胡吃海塞将自己增重到165磅。很奇怪他現在是否還穿束腰,也許這就是她們妻夫之間的樂趣……抱歉我編不下去了:P”
随後的幾頁皆是空白。
——她背叛了交易。
不,從一開始,她的交易就不是用艾琳·艾德勒換文件!她說的是,“你要文件,我要她。你保下她的命,作為交換我會救你們一命”。這份文件并不是她與他約定的籌碼,隻是她和他玩的一個文字遊戲!
她為什麼這麼做?因為不信任他?
不,不是。她今晚前來就不是為了談判,而是為了從他這裡獲知他們的目的和麥考夫的态度。
而她之所以選擇僞造一份文件——
阿爾伯特将目光投向那枚卡文迪許公司出品、專供卡文迪許小姐、目前無人能夠複刻的火漆,現在它已經被他撬開,無法還原。
——她在替麥考夫試探他們的忠心,幫麥考夫達成他原本的目的。同時也在保護他們,以免他們真的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到那時,就該輪到她來抹殺他們了。
阿爾伯特仰起頭,閉上眼睛,沉沉地歎氣。
這一次的瑪蒂娜小姐真是體貼,既救了艾琳·艾德勒,又幫麥考夫完成了試探,還給他們鋪了後路,體貼得讓他——
——讓他牙癢。
*
大英圖書館閱覽室。
麥考夫身為“公務員”的一點“小”特權足以讓他将公共閱覽室暫時改為私人辦公室。
“我以為你們會聰明一些。”說這話的時候,麥考夫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側的瑪蒂娜,又轉向對面的阿爾伯特,與他身後的其餘人,“看來你們已經達成了共識。”
“是的。”阿爾伯特舉起手中那份已經被拆開、火漆封損毀的文件,“我已經拜讀過了,内容很有意思。這份文件足以作為英國引導法國大革命的證據,一旦公之于世,他國便有充足的理由聯合起來對英國發動正義之戰。”
歪斜的日光透過穹頂的玻璃窗落下,穿透過塵埃,形成一道道光束,将室内割裂開來。半道光落在阿爾伯特臉上,他的一隻祖母綠的眼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而另外一隻眼與大半張臉皆陷入黑暗中,幽幽地閃爍着非人的熒光,像是某種潛伏在黑夜裡的狡猾的食肉動物。
“說說吧,你的條件。”
麥考夫緊盯阿爾伯特,表現平靜,面容冷峻。
既然他們在閱讀文件後依然選擇将他約至此處談判,而非帶着文件消失,就證明了此刻他們并無意利用這份文件對英國不利。
阿爾伯特将麥考夫平靜但暗藏波瀾的表情收入眼底,目光不動聲色地移到麥考夫身側的瑪蒂娜。
她正微笑着注視他。觸碰到他的視線後,她在麥考夫看不到的地方對他勾起嘴角,豎起手指,立在唇邊。
麥考夫并不知道她僞造了一份離譜的假文件給他。至少,麥考夫并不知道他手上的這份文件根本就是個笑話。
這給他們帶來了充足的談判餘地。
“長官這麼快就能理解,真是節省了不少時間……”
阿爾伯特微微颔首,微笑起來,眉梢揚起,志得意滿。
“我隻有一個問題,你們是否是英國的敵人。”
麥考夫神色冷峻,濃重的眉毛與鋒利的眉頭狠狠壓下,在眼底投下一大片陰影。
“我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沉默。 ”
“你的沉默就是指容忍你利用MI6作為你們的私人武器?這是為了什麼?”
“為了改造這個國家,為她帶來真正的自由與平等。”
……
“你們的計劃就是建立在自我犧牲上,并且已經做好了這份覺悟。”麥考夫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手指,“我并不否認你們這份為國家犧牲的意志,但如果你們偏離計劃,或是失控,我必定将你們抹殺。”
“這也正是我所需要的。”阿爾伯特擡起眼,眼神平靜堅定,落在瑪蒂娜身上,“我們需要一個能夠在危急關頭充當車閘的人。”
他們同時看向瑪蒂娜。
這也正是今天她必須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一份能夠制衡雙方的力量。
瑪蒂娜毫不掩飾地沖在場所有人翻了個白眼。
交易達成,阿爾伯特緩步走向瑪蒂娜,越過她身側的麥考夫,遞出手中文件。
瑪蒂娜接過文件,随手丢給麥考夫。
“非常感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瑪蒂娜。”
他暗含深意。
瑪蒂娜不慌不忙地迎上阿爾伯特的視線:“不用謝。”
阿爾伯特無意當着麥考夫與自己家人的面與她糾纏,正要離去,卻見麥考夫側過身來,低頭與瑪蒂娜說着什麼話。随着他低頭的動作,一枚顯眼的青紫色牙印從包裹嚴實的西裝領口下半遮半掩地展現出來,并且形狀極其眼熟。
阿爾伯特頓了頓腳步,再度望向瑪蒂娜。
瑪蒂娜正在與麥考夫有一搭沒一搭地已讀亂回。察覺到他的凝視,抽回視線,對他做出口型,則回以一個挑釁的回答:
下·次·再·滿·足·你。
阿爾伯特忍不住磨了磨牙。
這個女人。
當晚剛吻過他,轉頭又在麥考夫脖子上留下咬痕。
……恐怕還不隻一個。
一向嚴謹的大英政/府的代表怎麼可能在需要面見他人時還不小心露出這種極其暧昧、不宜彰顯的痕迹?除非是故意。
發覺瑪蒂娜分心的麥考夫斜眼平靜地瞥了一眼阿爾伯特,神色無異樣,隻微微動了下眉毛。
阿爾伯特深吸一口氣,假笑着上前一步,正要說些什麼,卻被打斷。
門開了,一個穿着淺色西裝、頭戴花花公子式的禮帽、淺金短發精心燙成一個個卷的男人花枝招展地來到瑪蒂娜身邊,嚣張地無視了麥考夫與阿爾伯特,殷勤地向她獻上吻手禮。“他”眼尾辨識度極高的淚痣張揚又豔麗,讓“他”舉手投足看起來像一隻開屏的白孔雀。“他”毫無避諱地摟住瑪蒂娜的腰,并如願得到了來自大小姐的一個吻,落在“他”的腮邊。
“他”得意洋洋,食指與中指并攏眉骨側,輕巧一揮,做了個輕佻的手勢,向留在原地的衆人告别:“再見,諸位。”
“他”摟着瑪蒂娜的腰,兩個女人得意地揚長而去。銀發的女仆高高揚起馬鞭,落在馬背,發出脆響。她高叱一聲,四匹馬撒開腿,疾馳而去,留下一路滾滾煙塵。女人張揚的笑聲在馬蹄聲中遠去。
勝負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