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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在淩晨三點依然保持着頭腦清醒。
卡文迪許公司的産業不斷擴張,與之對應的工人聚集地也随之向周邊蔓延。維多利亞時代的生産力不足以讓所有民居重建升級,不少人依舊住在原先那種不算安全的房子裡。盡管如此,她們已經十分滿意。她們中的大多數已經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不用擔心和從前一樣被工廠男主管騷擾。
但是這片區域的邊緣離白教堂區太近了。
這裡是卡文迪許小姐手指能觸碰到的邊緣。甚至還有不少新加入的工人尚未入住保護範圍内,而是與她的同事們聚集在一起,仍然居住在白教堂區。她們還沒攢夠錢,還不足以搬入中心地帶那片新建起的寬敞安全的社區。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花錢呢?再多攢兩年,她們就可以一口氣過上更好的日子。何況這裡離她們做工的地方并不遠。
一旦白教堂區的戰争爆發,仍然待在那裡的卡文迪許公司的工人們勢必遭殃。
工廠的生産線、一切生産資源都在絕對的安全區域,那裡是巨龍鑄成的巢穴,不容入侵者踏足。白教堂區域的沖突對卡文迪許企業所造成的唯一損害就是一小部分工人與保險金額。但這隻是小數目,且工人并不是不可替代的不可再生資源。
不過……
這是瑪蒂娜小姐的一次實驗。所以她們必須在意這些工人,也必須做好。
自從第二件開膛案發生以來,伊麗莎白就在竭盡全力籌謀這一切。她不能讓别人看出來她早有準備,否則瑪蒂娜小姐的謀劃必定暴露;但也必須在災難真正來臨時能夠迅速動員起一切所需要的物資,不至于手足無措。
她深吸一口氣,将倫敦深夜冰冷、潮濕、刺鼻、帶着化工産品氣息的空氣深深吸入肺中,軀體将它們轉化為溫暖無害的氣體,又緩緩吐出。
伊麗莎白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那個鄉紳之女了。她以為自己的心髒會跳得很快,但其實并沒有。她将手按在胸前,隔着穿戴整齊的西裝制服與大衣,平靜地感受平穩的心跳——
“撲通,撲通,撲通……啪!”
燈光陡然暗了一瞬,又恢複正常。轉瞬間,伊麗莎白明白了什麼。她轉過身,望向窗外。辦公室所在的高處讓她得以幾乎覽遍東倫敦,也讓那段暴戾恣睢的熊熊火光得以清晰地映入她沉靜如水的眼底。
那裡是白教堂區!
伊麗莎白這才發現她其實早已感受不到她的心跳了。
她拿起辦公室裡那台最新配備的紅木質外殼的電話,滾燙的手掌握住光滑冰冷的聽筒,特定的電話線将她的聲音傳達給她擁有團隊的每一個成員:
“緊急事件發生,現在立刻來我辦公室。”
——艾琳是最後一個到達的。她沒有接到消息,而是在發現沖突爆發的第一時刻,當即穿越白教堂區迅速點燃的重重戰火,堪稱狼狽地到達這裡。
“白教堂那裡出事了!”
她沖入伊麗莎白的辦公室,一群圍在會議圓桌前的女人們齊齊回過頭來。辦公室的燈光不算明亮,昏黃的煤油燈下,十幾雙顔色各異、或蒼老或年輕的眼睛一齊看向她。被她們圍在中心那雙冰冷沉靜、翡翠綠的眼眸,屬于伊麗莎白。
艾琳将目光下移,看見她們中間那張會議桌上,攤着數張草稿紙,上面布滿了新鮮起草的應對方案,以及密密麻麻的物資數據。
“既然無異議,那我們就開始吧。”
得到伊麗莎白的首肯,這群有老有少的女人們一聲不吭,默契地各自領了方案與數據,擡腳向外走去。
梅在瓊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外走。路過艾琳時,這兩個有數個孩子、已經不年輕的女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與她擦肩而過,揚長而去。
艾琳隻愣怔了半秒,便立刻回過神來。
“你要讓還在白教堂區以及邊緣地帶的工人撤離?”
“是這樣。”
艾琳快速回應:“我去調那支特殊自衛隊。”
伊麗莎白颔首。
瑪蒂娜秘密屯了不少槍械,并組織了數支由年輕力壯的女人們組成的“自衛隊”。當然,在外人眼裡,這隻是“保安大隊”罷了。其中有一支為特殊自衛隊,接受瑪麗安的訓練。自從艾琳師從瑪麗安後,這支特殊隊伍的訓練與調遣,也逐漸移交到她手中。
“區域邊緣尚未被波及,有序撤離即可。但是那些已經處在開火區的人呢?”
伊麗莎白與艾琳并肩在樓道中快速走過,兩邊牆壁上的服裝設計海報飛快從餘光中掠過,兩人皆無暇顧及。
跨下階梯的最後一級台階,眼前的空地上,霧蒙蒙白茫茫的月光映得地面慘白,數十個排列整齊的女人神情嚴肅,全副武裝,正在等待來自首領的命令。
艾琳聽到伊麗莎白的提問,頓了頓:“一旦他們停火、陷入僵持,那個地方就會立刻面臨封/禁與戒/嚴。最壞的結果,就是陸/軍将那裡包圍。屆時不可能再有人員出入,而他們又根本不在意市民死活。我們必須在他們陷入僵持之前将人全部帶出。”
“那就走吧。”
不遠處,還有大批人馬與物資正在等待伊麗莎白。她們已經接到指令,随時準備動身。
艾琳在伊麗莎白即将翻身上馬的前一刻攥住她的手腕:“那裡很危險。”
伊麗莎白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
“我沒辦法保護你。”
“我知道。”
“你要當心。”
“好。”
艾琳與伊麗莎白對視。她在伊麗莎白那雙堅硬如翡翠的眼睛裡看到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似有不忍,但轉瞬即逝,隻剩下沉靜,沉靜如厚重積雪下的松林。
于是她松開了手。
這時候她才發現,一直在緊握對方手的人,還有伊麗莎白。
“活着回來。”
倫敦深夜寒風呼嘯,裹挾一聲輕微到幾不可聞的歎息,來到艾琳的耳中。她背對着伊麗莎白,擺了擺手。
伊麗莎白目送艾琳帶着這支由女人組成的軍/隊,堅定地向那片咆哮的戰火走去。熊熊火光将貧民窟歪斜建築的影子投在濃厚的夜幕之中,猙獰地震動着。
她翻身上馬,對她沉默的手下們發出指令:“走。”
她們向那片尚未被波及的邊緣地帶進發。
在這片邊緣地帶,有不少居民和伊麗莎白一樣都醒着。她們在年幼女孩們面前假裝無事發生,耳朵卻高高豎起,焦慮地聽着從白教堂那邊傳來的響動。
白教堂那裡已經連續鬧了好幾天了,這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要知道,這裡的房子可都是脆弱的老建築,一旦失火或是有一棟開始坍塌,這一整片區域就會立刻變成地獄。
那些激動的男人們守護不了他們的安全,隻帶來了新的麻煩。果然,男人就是成不了事。
幾乎每個女人都在心裡暗暗咒罵。
槍聲響了。
緊接着,槍炮聲如冰雹般悶悶地砸在她們的屋檐上,仿佛近在咫尺,震顫得連窗戶門扉都發出哀嚎。孩子們尖叫哭泣起來,女人們将女孩的腦袋抱在懷裡,捂住她們的耳朵,祈求戰火不會波及到這裡。
她們隻盼望卡文迪許小姐能夠想起她們來,想起附屬于公司的工人社區裡有一片緊挨着白教堂區。
門被敲響了。
36歲的瑪莎正緊緊擁抱着她的兩個女兒,縮在桌子底下,避免被不斷因震顫而下落的天花闆碎屑砸到。
“瑪莎,是我。”
是這棟樓最有威望的女人,五十九歲的波莉。她寡居,強壯高大,是這棟樓的大家長,住在第一層。在以往這片社區還沒有受到卡文迪許小姐保護的漫長歲月裡,她牢牢把守着這棟樓的大門與樓内女人的安全。
瑪莎放開孩子們,去開了門。
門縫後露出波莉那張蒼老嚴肅的面孔。
“穿好衣服,現在立刻下樓。伊麗莎白小姐帶人來了,我們會撤離到安全的地方。”
“那行李……”
“别管那些東西了!”波莉吼道,“我們無法确定這裡什麼時候會被波及。立刻帶上你的孩子走,所有物資伊麗莎白小姐會提供,财物損失也是。”
瑪莎不敢多話,把女兒們從桌子底下拉出來,給她們挨個裹上衣服,匆忙牽着兩隻小手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