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巧想了想,“沒人說。那天下午主子午歇起來,就說要出門散散。我們還納悶,主子日理萬機,難不成下午不叫起?等趙谙達火急火燎地回來,才聽說是主子盛怒,傳内務府的要來查人呢。”
連朝不知怎麼,左思右想,卻苦笑了出來,“我也仔細想過這件事。這書的确是從我這兒出去的,但是傳開來,好事的人有自己補的、抄的、甚至自己寫的,那都與我無幹,且都明白利害,不會擺明來傳。就算有上值之餘想看,不小心落在地上,一本書這樣大的物件,至于沒覺察麼?”
她說, “就算這個人頂天的愚鈍,她身邊恰巧也沒有姑姑或同僚,萬歲爺上哪兒,我這幾日看下來,前呼後擁,那是要清道的。宮裡這麼多眼睛、規矩,禦前的心眼與規矩更是一等一的。這麼一重重,一道道下來,愣是一個都沒有看見,就咱們英明神武的萬歲爺看見,撿着了,短時間内内務府的于總管辦事無比得力,把我拎出來,上禦前認罪來了?”
慶姐“哎呀”一聲,扶着桌子就坐下了,“聽你這麼說,頭頭是道,萬歲爺果真英明神武,别人沒留神的,怹老人家火眼金睛,一下就給逮着了!要不怎麼說是天子呢,比書裡那些紅了眼的皇上可好太多了!”
雙巧橫她一眼,有些無話可說,“你這麼敬重,合該現在就去一趟又日新,在萬歲爺的帳前表一表忠心。”
慶姐捂着臉直搖頭,“那不行,可多羞人呐!”
雙姐說,“你與我們坦誠,我們也沒必要瞞着你。這書也是别人傳來的,我們都是極小心在看,你來這幾日也知道,要不是慶姐開櫃子取線,我們是絕不會漏出去讓你知道的。你放心我們,不幹那損陰德的事,如今都見過這書,人也被提到養心殿來,還好好兒的,我覺得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若信我,我也勸你,這些話你自己心裡想一想就得了,不要認死理陷在裡面,成日想着是不是這個坑你,那個害你,身邊就都是這種人了。”
連朝沒料到她會直腸子與她說這些,連連點頭,“知道了。我都知道,謝謝姐姐提點我。”
雙巧把書推給她,“如今物歸原主,你自己好好收着。但願再沒有這樣的事,不然哪一日鬧将起來,這屋子裡,我們三個從沒見過這本書。”
連朝“嗳”了聲,“姐姐放心。往後這屋子裡,再不會有什麼禦前嚴禁的雜書。”
慶姐嘀咕,“看本書怎麼了……又不是隻有咱們在看,不都在傳嗎?老主子不也在聽嗎?這麼疾言厲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萬歲爺來這兒視察來……”被雙巧瞪回去,便悻悻然找瑞兒商量鞋面該怎麼混銀線,“撚成一條,不就好了。”
雙巧懶得再多費口舌,自己回榻榻上張羅被褥,連朝卻再沒有寫字的心思,時常寫個幾筆,就出一回神。還是慶姐把她喊回來,順口問她,“你的鞋子、花兒,準備好了嗎?八月節可不遠了!”
連朝有些茫然,“什麼鞋子?”
“見家人的時候穿的鞋子呀!你沒看瑞兒在趕嗎?她還算晚的,來,給你看看我的!”
慶姐從櫃子裡的包袱疙瘩裡取出一雙已經做好的新鞋,绛紅色的緞面,密密匝匝繡滿了花紋,間錯排布金線蝙蝠捧壽,壽字的正中央還綴了一顆瑩潤的珍珠,在燭光下精緻奪目。
慶姐說,“一年唯有幾大節能鮮豔一回,這還是次要,得讓阿瑪讷讷知道,家裡的妞妞兒進宮伺候主子,不是去吃苦的,是去掙風光和體面的。這珠子還是我費好大勁托人從外頭捎帶來的。你不知道,二十五歲放出去的姑姑們,可不愁嫁,還有被請到家裡去教規矩,又富足,又體面,沒人敢說半點閑話。”
連朝露出豔羨的目光,“這麼厲害!”
一旁的雙巧“嗤”了聲,“你這一雙鞋,比後宮裡的主子們還要費工夫。隻是主子們是擎等着做好了,伸腳來穿。你是熬幾宿不睡,眼睛做瞎了才做這麼一雙,跟寶貝似的。”
慶姐嚷嚷道,“你這麼能,一口一個萬歲爺,一口一個主子們,我自己做來自己穿,哪裡羞人?你覺得虛榮,改明兒等你有一天真做了主子,我給你縫!如今且歇歇性子吧,我的祖宗姑奶奶!”
“懶得和你計較!”
連朝适時打圓場,“你這珠子,又圓,光彩又好。想必攢了不少賞吧。可惜我不知道有這樣的福分,匆匆忙忙地來,現在要趕,應該來不及了。”
慶姐頗為同情,“多可憐見啊,這也是你入宮頭一回能去見親人吧。”
連朝似乎陷入沉思,眼底微微瑩然,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秋夜太過寂靜,勾起舊人舊事而觸動情腸,“挺久沒見了。”
沉默了很久,一直在顧着鑿針線的瑞兒卻忽然開口說話,“你與我的尺碼相近嗎?這一雙鞋,我送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