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能不管不顧的未成年了,她是來上班的,不是來當大爺的,謝師哥講原則,可公司也要正常運作。一碼歸一碼。
“不用,”謝松柏扯開包薯片,“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去也……”
薯片聲咔嚓進嘴,謝松柏目光落到林鸢身後,“嗯?江師……”
稱呼未盡,林鸢就聽見那把總帶着散漫笑意的嗓子,刮上薄刃似的絲絲涼意,在她脖子斜後方不輕不重地說:“那走吧,帶你去道歉。”
林鸢慢騰騰地轉過腦袋。
男人穿了條深藍色的闊腿牛仔褲,黑色的連帽風衣夾克寬寬松松地罩着,露出一截霾灰色T恤下擺,短發沒太多打理,有幾縷随意耷拉在眉骨上,濃發裡架了副黑色墨鏡。外套拉鍊明明規規矩矩地拉至頂端,還是潮得她膝蓋發軟。
臉色卻難得淡淡的,眼裡沒什麼笑意地看着她。
林鸢莫名有點兒怵,随即又反應過來,試探道:“……你這是?”
剛還很有原則的謝松柏,立馬變節:“小林,那你就跟咱們大股東去吧,看看情況,回來再說。”
“……”林鸢眼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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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車庫。
江随是自己開車來的,一輛黑色攬勝。
林鸢大學的時候坐過,也好奇他這麼恣行無忌的一個人,怎麼會選這樣的車。
他說因為低調。
兩三百個w的低調。挺好的。
林鸢自己打開後座門,熟門熟路,坐上駕駛員後排。
江随沒什麼表情地掃了她一眼,沒說話,坐進駕駛室。
車子開出去,林鸢想問問他是不是直接去旗和集貿市場,又在看見車内後視鏡裡他黑超一戴的冷淡臉色時,默默閉上了嘴。
背靠在座椅上,林鸢盯着正前方的大太陽眯了眯眼睛,慢騰騰地把自己滑下去,力求在後視鏡裡看不見他。
可坐着坐着,又覺得不太對味。
不提這麼一筆單子對江随來說,是不是看得上,就這厮的脾氣,也不是會道歉的人啊。
……不會是公報私仇吧?
一路無言,車子拐進下一個停車場,林鸢卻有點兒懵。
不是旗和集貿,而是一處綜合商圈。可能另約了地方?林鸢猜測。
倆人下車,江随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行,在我這兒随心所欲,上别人那兒低聲下氣。”墨鏡被他扔在了車裡,他看着她,語氣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模樣,甚至翹起唇角點了點下颌,“挺好。”
林鸢:“……”
有點兒心虛是怎麼回事。也是從前兩次成功的鬥争經驗,讓她掉以輕心了。
倆人很快進了一家射擊館,在前廳登記。
實.彈射擊,相關部門都有備案,隻接待成年人。
大一軍訓時,最後有個項目是實.彈打靶,江随帶她來練過。
原因無他,軍訓考核成績雖然不算進學分,但優秀學員在評獎學金時可以加分。
林鸢奇怪的是,雖然今天非周末,但館裡人也不至于這麼少吧?
還沒想明白,就被江随拉了進去。
場館裡,射擊場的老闆秦湛叼了根沒點的煙,正在整理弓箭,看見她來,擡頭朗笑,和她打了聲招呼。
林鸢認得他,乖乖叫了聲“湛哥”,還有他旁邊的同伴小徐。倆人都比江随大了十來歲。
孫經理果然已經在了,站在那裡,隻是神色略怪異。林鸢調整好心态和表情開口:“孫經……”
人還沒喊完整,就被江随拉着從他面前過去。林鸢沒反應過來,人已經站在了射擊道玻璃窗口,腦袋上罩下個耳包。
還被身後的人調整了下耳罩位置。
手裡被塞進一把格.洛.克時,林鸢人都懵懵的。
像程序調試階段,操作員摁下一個指令,她就運行一個反應。
江随站在她身後,指節包住她手掌,手臂擡起,瞄準20米開外的人形環靶,食指扣在她指背上,低聲問:“教過你的還記得嗎?”
他下颌輕蹭到她發心,林鸢有點兒莫名,但如此親密的姿勢,還是叫她和當年一樣,心猿意馬地不由自主,脖頸皮膚發熱,不太自然地撇了撇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這個小動作,讓江随以為她在點頭,下一秒,沒有任何預兆,她隻感受到食指被人一扣。
強大的後坐力沒讓她往後,反倒牢牢锢在他懷裡,身邊電子顯示屏,機械女音報數10環。
林鸢在這一刻是茫然的。
她從前來玩兒過,知道隻有彈.夾空着時,這東西才會在工作人員的看顧下,讓客人拿在手裡擺拍把玩。因此剛剛江随那樣,她才沒太在意。
但現在……
“來,”身後男人仿佛無事發生,話音裡勾着笑,掌着她手與整個人,朝某處平移,不緊不慢地說道,“道歉吧。”
林鸢狠狠幹咽了一口,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縮,心髒跳得耳膜都鼓動。
她僵愣愣地頓在原地,肌肉繃緊,不敢有任何動作,生怕一丁點兒動靜,就有什麼意外。
孫經理膝蓋猛地一軟,張口想說點兒什麼,愣是一個音節都發不出。嗓子幹卡着,像做噩夢時喊不出聲。
“嗳嗳嗳,怎麼了這是?”本來抄着手站一邊的小徐,一把将人從身後拉住,皮笑肉不笑地調侃道,“大清都亡了多久了,可不興這一套了啊。”
早已腿軟的男人,一把将自己挂在小徐身上,嘴動得像甩上岸的魚,全沒了平時趾高氣昂的高調模樣。
終于知道進來前,旁邊這男的叫他去上個廁所,别喝水是為什麼了。
“二公子……”不成調的話音在對上林鸢身後目光時,轉了好幾道,“林小姐,誤會,都是誤會,您别着氣兒,我……”
林鸢都沒聽清孫經理在說什麼,隻看見他軟成一灘,嘴巴在動。
心跳擠在耳罩裡,咚咚咚地在腦袋邊敲。
身後人還不放過她,頭低下來,聲音隔着耳包,低悶悶地笑,問她:“還道歉嗎?”
細碎笑意震得她手指微顫。
林鸢人都麻了。
又驚又無語,懵得想爆粗口。
“……江随,你,”深深深呼吸,林鸢聽見自己說,“你别動,千萬别動,你先松開我。”
聲線鎮定地發着顫。
而他卻又問:“還道歉嗎?”
林鸢咬牙:“……不了。”還道他大爺的歉!!
手終于被他握着放下,江随側轉身站到她面前,将她與旁人隔開。
林鸢蜷了蜷空掉的、僵硬的手指,咽下幹涸的喉頭,一把扯開耳罩磕在窗口邊,撐着台沿兒啞聲問:“瘋了?”
男人勾着唇掃了她一眼,低頭,利落将彈.夾卸開。
空的。
“……”
林鸢努力深呼吸了好幾次,将卡頓在一節節肋骨間的空氣吸上來。捏了捏拳頭,也不看他,撇開身就要走。
人卻像當年在教學樓走廊裡一樣,被他欺身一步擋住。
手腕被人握着,江随低笑,不讓她走,語氣放誕:“這不是你總生氣,我不知道怎麼辦嗎。”
林鸢完全不想理他,硬扯着自己的胳膊想從他手裡掙開,卻被他一把拽到了隔壁射擊道。
“那你報仇,”他拉過道口鐵鍊上那把,掉轉頭,塞她手裡,笑意輕淡,說的話卻肆無忌憚,“我絕不躲,行不行?”
幹燥灼.熱的掌心包裹住她手背,冰涼硌人的金屬擠在她手心裡,又堅.硬.抵.住他心口骨肉的感覺,讓林鸢頭皮都麻得一痛。
林鸢不确定鎖在射擊道口鐵鍊上的這把,彈.夾裡是不是空的,她隻知道當年來這練習,按了實.彈的,都是鎖在鐵鍊上的。
此刻神經繃到一觸即斷的焦灼心慌,才叫她知道,剛剛的緊張也不過如此。
“我……我不生氣,不氣了,你别動,你千萬……”林鸢押着狂奔的心跳,滾着幹燥的喉頭,努力放緩語氣,輕聲和緩同他說,“你松手,你慢慢的,别動,放開。”
“真不氣了?”江随真的沒動,隻微低側頭,滿眼專注地問她。
“……”
我他媽還敢氣嗎?!能不能别發瘋?!林鸢内心瘋狂尖叫。
但她沒說,怕這厮病得更重。
“不氣了,你慢慢的,”努力幹咽,“放下來,好嗎?”
“真的?”
“……真的。”林鸢是徹底沒脾氣了。
林鸢都不知道孫經理是什麼時候被秦湛和小徐送出去的,甚至都有點兒迷糊自己是怎麼坐到沙發上的。
這會兒捏緊汗濕的手心,心髒還在狂跳。
她不笑孫經理沒用了,她此刻腿也軟得像被捶過。
她也是真的想大聲問他一句:“江随你他媽是不是真的有病?!”
但她居然沒那個力氣。
“吓着了?”男人笑得沒心沒肺,走過來,低頭問她。
林鸢有氣無力地擡頭,想瞪他,又怕他再發瘋。幹脆撇開眼,壓着呼吸,不看他。
江随俯下.身,安撫似的和她說:“别怕,鬧着玩兒呢,都空的。”末了,又沒什麼說服力地添了一句,“放心吧,我有分寸。”
這時候了,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語氣,林鸢恨恨地不想理他,籠罩在腦袋上方的影子卻矮了下來。
男人手掌撐在她沙發兩側,單膝微曲蹲到她身前,整個将她圈固住的姿态,擡頭看他。
平時因為身量高,總微耷着眼皮看人的桃花眼,此刻揚着長睫,漆黑的瞳仁明亮潋滟。
“那你剛剛說不生氣了。”懶洋洋的語氣,竟有種耍賴的意味,低聲要求,“不能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