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反駁：”陛下尚在，雖然有皇後和大将軍撐腰，可要廢除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太子之位能否做的穩，還未可知。“

還有人頭頭是道地分析：”要我看，太子不見得如此愚笨，要知道樹大招風，不如裝聾作啞，明哲保身，等到登上皇位那一天，再一飛沖天，未嘗不可。”

不管衆人之口如何紛說，反正此刻深在皇宮中的元子孝是無從得知，他剛因為背錯大雍開國太武皇帝寫的《太武家訓》第五十八章三十二條而被太子太傅柳寬罰抄寫。

“太子殿下，你别怪微臣嚴苛。”柳寬見四下無人，語重心長道：“現在陛下生病，沈昭儀日夜在禦前伺候。保不準你有一份錯處被她拿住，說于陛下聽，陛下一怒，後果難料啊。”

元子孝雖然學東西慢，但能聽人勸，聞言點了點頭，說：“太傅的苦心孤自然知道。”說着便埋頭奮筆抄寫。

元亨這幾日也甚是不快。

他前些日子感染風寒，一直卧床不起，直到這幾天也好些。剛想起來活動活動，就見沈昭儀哭着跑過來。

細問之下，原來是沈昭儀的哥哥沈昌年因為在前線督軍不力，回來被治罪下獄，沈昭儀便說是皇後看不過自己，指使夏萬對沈家下手。

元亨此次讓沈昌年上前線督軍，也是存了給他攢軍功威望的心思。他為了保險起見，還讓林純鈞做沈昌年的參軍，沈昌年隻需穩坐中軍大帳，放手讓林純鈞去做即可。

沒想到沈昌年貪功冒進，自己領一隊人，入了句黎的包圍，僥幸脫逃，搞得灰頭土臉，讓元亨也沒辦法封賞，隻能由得别人給沈昌年判個領軍不力的罪名。

沈昭儀見元亨沒有回音，便哭着偎進元亨懷裡，柔弱似無骨。

元亨溫香軟玉在懷，哪裡還有别的想法，連忙道：“夏萬這次判的是重了。過幾天，朕和他說說，放你哥哥出來便是。”又說要給她哥哥别輕松一點的美差，沈昭儀這才笑起來。

*

過了一日，元亨感覺身子漸好，聽沈昭儀說太液池的荷花開得不錯，便決定去玩賞。

剛到太液池邊，荷花開得紅豔豔一片，讓他詩性大發。沈昭儀卻突然驚道：”皇上，那邊有人！“

元亨順着沈昭儀指的方向定睛一看，便瞧見元子孝竟然蹲在湖中的飛雲亭裡，笨手笨腳不知道在幹什麼。現在正值上午，是衆皇子讀書的時間，元子孝現在出現在這裡，分明是在逃學！

他沖到亭中，一把拉過元子孝，元子孝一驚，喊了聲”父皇“，一條大紅鯉從他身上滑入湖中。

元亨見他大早上在這裡偷懶，氣蹭的就上來。本來全身上下就老實聽話肯吃苦一個優點，現在當了太子，竟然開始不務正業，要是比玩樂，還不如讓老五當太子！

元亨道：“你這個不孝子！身為太子，不去學習治國安邦的道理，給你兄弟做個表率，竟然跑到這裡玩什麼鯉魚，朕怎麼放心把國家交給你？”

元子孝抱着身子哆哆嗦嗦，吞吞吐吐說不出話，元亨見他慫包樣又罵：“我英明神武一世，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字的兒子？！”

沈昭儀本在一旁看熱鬧，此時忙裝模作樣給皇帝順氣，道：”皇上别氣，太子說不準是功課累了，出來散散心，沒什麼大不了的。

元亨反道：”我不累？這麼些年，我也就這幾年得空休息休息，我不累？“

這話說得就有點讓人聽不下去了。

誰都知道元亨從登基開始，修園子圍獵北巡南巡一個沒落下，先帝們玩過的他要玩，先帝們沒玩過的他也要玩。興緻來了，還當街買下小販的攤子，做起糖人生意，那手藝，吓得鄭全滿街找人給錢去買糖人。

然則他是皇帝，他說什麼，底下人隻都說是。

元子孝急得滿頭大汗，卻說不出話來，他宮裡的掌事太監賀喜是皇後分撥的人，十分機靈，噗通跪下搶着說道：“太子是聽太蔔令說，在夏至清早放生一條紅鯉，可以積累功德，求玉皇大帝庇佑。便跟太子太傅告假一個時辰，來為皇上祈福，希望皇上千歲萬歲，福壽無邊。”

元亨聽了，臉色少緩，還未開口，沈昭儀卻道：“大膽，你這小太監怎麼敢替太子說話，難道太子啞巴了不成？”

這是在說太子木讷，不會說話。

元亨氣又有點上來，他見元子孝抖得跟篩子一樣，臉色更加陰沉，問道：“父皇是長了三隻眼睛還是一隻耳朵？你看到我怕成這樣？”

賀喜着急，又想替元子孝說話又不敢，隻能暗暗祈求菩薩保佑太子靈光一現，變得舌燦蓮花。當然他也知道現在除非神仙下一道天雷把太子劈得靈台清明，否則哪能說變就變。

元子孝這邊擠不出一句話，小臉漲得通紅，身體卻抖得更加厲害，元亨急得踹他一腳，元子孝往後跌倒，沒想到他的懷裡竟然跳出四五條巴掌大的小紅鯉，散落在地上，各個大眼無神，張着嘴，一副憨厚無腦的樣子，撲騰着，吧嗒吧嗒拍着尾巴。

原來他剛才哆哆嗦嗦，是因為懷裡揣了這麼些小鯉魚。

衆人這下傻了眼，連元亨也無語不知該說什麼。

元子孝趕忙爬過去，把一條條小紅鯉捉起來，用衣服兜住，說了他目前為止的最長的一句話：“父皇，大紅鯉，弟弟們，小紅鯉，都長長久久，健健康康。”

話說得斷斷續續，但意思元亨聽明白了。他張口就罵：“胡說！朕是真龍，你們是龍子，怎麼能做這瘦了吧唧的鯉魚？”

雖這樣說，但還想着兄弟，也是難能可貴。總不能廢了一個太子後，再廢一個太子吧。

于是元亨不斷安慰自己，元子孝雖然不善言辭，但至少心地是善良的；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至少心地是善良的；雖然做事不太靠譜，但至少心地是善良的。

之後元亨和元子孝一起放生了紅鯉，隻在走前告誡元子孝，下不為例，下月的功課，他要是不合格，就自覺滾到祖廟裡跪一夜去。

祖廟裡正中挂着開國太武皇帝的一幅畫像，畫的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年紀小的皇子們沒有不被吓哭過的，是以在祖廟過上一夜，成了皇子們最害怕的懲罰之一。

但元亨可不管這麼多，他看着元子孝小臉皺巴巴扭成一團，突然覺得神清氣爽，飄飄然離開，連步伐都輕盈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