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之後,元亨對元子孝的教育稍稍上了點心。具體表現為偶爾抽空去聽聽柳寬的授課,看看各皇子對四書五經有什麼心得。
每到此時,柳寬就會特意點名元子孝回答問題,好讓他在皇帝面前表現表現,最好側面展示自己教導有方。但他顯然是高估了元子孝的學習能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教學能力。
柳寬:“太子殿下,昨日我們學習了《酒诰》,你來背一下。”
元子孝:“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禦……’”
百來個字背了有一炷香的時間,皇帝聽得面目扭曲,嫌棄得狠。
柳寬擦擦汗:“沒事,沒事,别緊張。《尚書》畢竟多古語,難以背誦是正常,所謂讀書,理解是最重要的。太子殿下,你來說說《酒诰》這一篇講了什麼道理?”
這個元子孝還是知道的,他不假思索道:“《酒诰》講了不要喝酒,少喝酒,喝酒不好。”
柳寬振奮,又問:“那周公為什麼要講這樣的話呢?”
《酒诰》講的是剛立國的周公總結商朝亡國的教訓,其中之一便在放縱享樂,飲酒無度。
元亨想看看元子孝如何答這題,隻見元子孝皺起兩道眉毛思索良久,在柳寬鼓勵的眼神中戰戰兢兢說道:“因為……因為……周公不像父皇一樣喜歡喝酒。”
噗的一聲,元亨被嘴裡的茶嗆了一臉,座下的各皇子都哈哈哈笑了起來。
柳寬痛苦,準備再次向皇後娘娘遞辭呈。
文不成,說不定武還行。元亨便讓郎中令郭賓親自教元子孝功夫。
郭賓家裡開武館,十二歲參軍,跟過林霸、夏萬、潘瑀等多位将軍,做過步兵、車兵、騎兵,刀槍劍戟、斧钺鈎叉,無一不通。
他先帶着元子孝繞着演武場跑了二十圈,又帶着元子孝打了一整套拳法,然後拿出十八般兵器往場中高台一放,大手拍着胸口,全然不管元子孝累坐在地上大喘氣,豪邁地說:“殿下,對哪種兵器感興趣隻管說。臣五歲便開始習武,十八般兵器,說樣樣精通那是騙人,但作戰用的刀、槍、矛、槊,這軍裡比臣強的不超過五人。”
台下人頭攢動,士兵圍了一層又一層,想要一睹太子尊榮。台上元子孝頭腦暈暈乎乎,隻感覺郭賓的聲音铿锵有力,說的想必也很有道理,順勢點點頭。
郭賓受到鼓舞,用腳挑起一支長槍,有七尺長,矛頭尖利,上挂紅纓,通體銀色,寒光爍爍。
他雙手握槍,舞個槍花,随後或向前紮,或向下壓打,還讓一個小兵和他一起表演了纏槍的技術。他雖然體型壯碩,使起兵器來卻靈活迅速,剛猛有力。
他邊展示槍法,邊道:“殿下,這槍法各家不同。羅氏有紮、刺、撻、抨、纏、圈、攔、拿、撲、點、撥十法,候氏有劈、抱、砸、創、抽、攔六法,還有孟氏,江氏,各有側重。咱們軍營裡不講究那麼多花架子的東西,能殺人領功就行,所以以精通攔、紮、刺為主。”說着刺出一槍,直出直入,穩而有勢,圍觀的衆兵士都叫了一聲好。
“殿下,可看清了?”郭賓迎着陽光揮灑汗水,頗為驕傲。
賀喜突然尖叫:“殿下暈過去了!救人!快救人!”
不過一日,軍營裡傳遍了太子被郎中令練昏過去的消息。
郭賓是個武将,但也知道這樣傳下去,得罪了未來的皇帝可沒有好果子吃,便想安撫一下太子受傷的心靈。
他的手下出主意說動不如靜,既然太子受不了這麼激烈的活動,不如讓他試試射箭,隻需站着即可。郭賓點頭稱是。
于是便有了這一幕。
射箭場上,元子孝頭上還綁着降暑的緞布,郭賓邊糾正他的動作,邊為他講解:“殿下,射箭雙腳拉開,身體挺直,肩背舒展穩定,用拇指和食指勾住弓弦,拉弓,瞄準,前手推,後手拉,放!”
郭賓一聲吼中氣十足,元子孝的的箭飛出,卻力道越來越弱,搖搖晃晃,在箭靶前一尺處慢悠悠落下。賀喜在一旁歡呼:“殿下,箭射出去啦。殿下英明。”
郭賓猛吸一口氣。
好在這次元子孝不僅沒有昏過去,還明顯地展示了對射箭的興趣。隻是總是射不中,時間長了,一群人看着,着實有些尴尬。
賀喜靈機一動,讓人把靶子挪近一點,手下人看郭賓,郭賓擺手道:“放近一點,也不差什麼。”
于是,元子孝,再試,不中。
賀喜讓人再挪近一點,還是不中。
再近一點,還是不中。
一直挪到元子孝跟前,元子孝十箭連發,百發百中!
元子孝驚喜道:“中了!師父,中了!”
郭賓:“……”
就這樣,郭賓從開始的鬥志昂揚,非要教出個少年将軍,到後來渾渾度日,隻要太子不傷到自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某次秋獵,太子一箭射到元亨腳邊,引得衆皇子大笑,被元亨追了半個草場打了闆子,元亨才收回讓郭賓嚴格教導太子的命令。大約是他意識到太子真的沒什麼特長,與其等太子自己進步,不如找幾個有能力的輔政大臣,讓太子做個守城之君,就算對得起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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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子孝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着,雖然時不時被批評教訓一頓,但也算安穩。
但過了幾年,元子華長大,言行修美,潇灑風流,越來越有元亨年輕時的風流桀骜模樣,再加上沈昭儀的枕邊風一天天吹着,元亨便又動了換太子的心思。
但怎麼說元子孝這太子到底做了幾年,不結黨,不争權,也沒過錯,不能說廢就廢。
正巧當時渤海名士朱讓來長安講學。
朱讓,出自渤海朱氏,家傳經學,藏書數萬卷,多到要另建一個園子來藏書。
他五歲便可以熟背《詩經》,七歲便可做賦。後拜入隐山名士蕭半安門下學《易》。學成之後不僅學問大成,還多一項本領,就是給人看相,号稱看一知百,非常準,很多達官顯貴都信他。
元亨自己猶豫不定,便想讓朱讓看相,看看哪個皇子可堪大用。
為此,元亨特地舉辦了一次賞花宴,邀請了朝中的文臣武将,衆皇子也都被要求參加。
元子美坐在石凳上,翹着腳道:“六哥,聽說這次宴會請來了渤海的名士朱讓,這次總算可以見識河東名士的風采。”
元子旦拉着彈弓瞄準樹上的鳥,道:“不過又是一迂腐老頭,平時柳寬的課你還沒聽煩?你跟父皇說我病了,去不了。”
元子熊是個老實孩子,道:“六哥,父皇讓咱們都得去,少一個都不行。”
“嗖”的一聲射出一顆銀彈珠,鳥雀驚起,元子旦撇嘴:“切,歪了。”說着便又拿個銀彈珠要再射。
元子熊見狀,一把搶過小太監手裡的其餘彈珠,元子旦氣得在後面追,兩人一路追到宴會所在的華音殿,元亨一眼掃過來,元子旦隻能乖乖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