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振翅而飛,拔地而起,扶搖直上,塵土卷起如風暴,一聲鳴叫,像是王者勝利的号角,彰顯它猛禽的威嚴。
“怎麼可能沒死?”甘綦不敢相信。
“你看那箭,”盧湛眼尖,“射偏了。”
“不可能射偏。”常柏堅定道,“剛才三當家背對着我,我看他箭矢方向,一定是準的。”
“他是準的,可他還有馬。”元洵道。
“什麼意思?”
元洵指着夏侯蕩的馬:“他的馬在最後一刻害怕了。有的時候,不是你一個人勇敢就可以的。”
元洵能發現,夏侯蕩也早已發現了,甚至他在射出的那一刻,就感到了馬匹腳軟了一下。
雖然隻是一下,但失之毫厘,謬以千裡。
有人聽說是馬的問題,不禁抱怨:“不算不算,怎麼給三當家這樣一匹馬?快換一匹!”
這自然不可能實現,但可見衆人對夏侯蕩錯失這一箭的惋惜之意。
呂裘走過來,請夏侯蕩示意。
夏侯蕩望了元洵一眼,元洵站起身,拍拍屁股,準備上場。
常柏看他一瘸一拐的樣子,擔憂道:“喂,你不會真的還要繼續吧?”
元洵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擔心我,别擔心。”
“誰擔心你!”常柏跳起來,“我擔心家裡的豬都不會擔心你!”
這話未免太欲蓋彌彰。
還是毛大眼老實,握着元洵的手道:“大兄弟,你可以的!不管這次結果怎麼樣,俺明天都上山給你打隻野雞補身子!”
毛大耳也附和。
呂裘讓人牽了新馬過來,小矮馬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擠在元洵和新馬之間,用腦袋蹭着元洵手臂。
元洵笑道:“剛才叫你上場你不肯,現在傷成這個樣子反而要上?還是去休息吧。”
說完越過小矮馬,翻上新馬的馬背,滴溜溜跑起來。
元洵其實坐上馬就後悔了。
痛!非常痛!全身沒有一處不撕心裂肺地痛!
剛才坐着休息不覺得,此刻稍微一動,就好像五髒六腑都被扯着一樣,從骨子裡透出的痛。
他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四下尋找金雕的方向。
金雕經過夏侯蕩剛才一箭,又驚又怒,不肯輕易靠近地面,卻也盤旋不去,似是想要報仇。
元洵抽動馬鞭,騎馬至金雕下方觀察。
他剛才插入金雕腹部的箭已經被甩了下來,雖如此,金雕還是比之前謹慎,一雙金瞳俯瞰地面,在尋找機會。
元洵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微微拉開弓,手臂一酸,差點抓不住箭矢。勉強鎮定心思,調整姿勢,射出一箭。
他遠比開始的時候虛弱,這一箭也比最初他站着射出的一箭飛的還要沒力氣,在半空中悠閑飄了一會兒就掉下來。
這本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事。
周圍人笑得比剛才更大聲,說的話也更難聽,元洵不去聽,當然他太累了,也沒力氣再聽。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現在光是保持在馬上就耗了大半氣力。
需要速戰速決。
于是他仿照夏侯蕩的做法,騎馬和金雕正面相對而行。
不同的是,他無法像夏侯蕩一般閉上眼睛,憑聲音定位,他隻能睜着眼睛,估算他和金雕的距離,在靠近一點的地方射擊。
金雕越來越近,在大概還有百來丈的時候,元洵持弓瞄準金雕的腹部中心。
誰知騎着的馬已經害怕金雕,馬蹄節奏雜亂,不聽使喚,想要換方向逃走。
元洵隻能臨時側身朝金雕射出一箭,卻因為金雕飛得太快而射到地上。
馬聽到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猛地把他摔下,頭也不回地跑走。
剛才衆人嫌棄夏侯蕩的馬,此時才知能在十丈的距離直面金雕還不逃跑,已經是十分勇敢忠誠的好馬了。普通的馬,和主人關系一般,不聽使喚亂跑的比比皆是。
這一番舉動,學的是夏侯蕩的策略,卻完全沒有夏侯蕩的風采,惹得圍觀的人紛紛不滿:“什麼啊?他在學三當家?他竟然敢學三當家?”
“東施效颦,三當家什麼技術,他什麼技術?他的馬也不行,這麼遠就怕了,還是想别的法子吧!”
“還有什麼法子可想,我看啊,還是回去換個師父,好好練上個幾年,再來比試吧!”
“他不會死了吧,怎麼在地上動都不動?”
元洵在地上滾了幾圈,頭磕到地上的石頭,腦子嗡嗡地響。
倒也沒死,不過也半死不活了。
後背像是滾在釘闆上一樣火辣辣的疼,腦袋卻混沌一片,隻想躺着睡覺,睡一大覺,最好在乾元殿裡的紫檀木床上,再鋪上厚厚軟軟的床墊,蓋着繡金絲龍紋的蠶絲被褥,再點一爐龍涎香。
來什麼西北啊,比什麼射箭啊,真辛苦,還受罪,身體受罪,腦袋受罪。
他窩在地上不想起來,過了一會兒,感覺臉上有什麼東西滑過去,濕漉漉的,元洵睜開眼,竟然是小矮馬在舔他。
直起身子,這才發現小矮馬不知什麼時候把他拖到了羊群裡面,應是為了躲避金雕的攻擊。
元洵一個成年男子,體重不輕,小矮馬本就矮小,又受了傷,竟能在金雕眼皮子底下把元洵帶走,想必吃了一番苦頭。
元洵注意到小矮馬的眼睛上多了幾道劃痕,血液滲出,快流到小矮馬的眼睛裡,想幫它擦拭。
剛伸出手,小矮馬像是知道他想什麼一般,低下頭,湊到他面前。
“你這小矮子,不僅矮,還傻,”元洵手早就沒什麼力氣,隻能草草給它擦兩下,“我都這麼狼狽了,你還跟着我做什麼?不會看局勢,怪不得吃不到肥草,這麼瘦。”
小矮馬也不知道聽得懂聽不懂,原地踏了兩步,又用腦袋拱它。
真是傻馬,被罵了還這麼高興。
頭頂傳來一聲高亢鳴叫,金雕沒有走遠,一直在頭頂盤旋,等待機會。
元洵擡頭望了片刻,突然對小矮馬道:“小矮子,敢和我賭一把嗎?”
他聲音很輕,小矮馬耳朵動了動,像是聽懂了,蜷起前肢,低下身子,好讓元洵上來。
元洵騎着小矮馬,沖出羊群,金雕本來就在外面等待機會,見他落單,立馬追上。
這一次金雕飛得更快,幾次差點追上小矮馬,但小矮馬仿佛也來了脾氣,無論如何也不願輸給金雕。
它越跑越快,呼吸愈加急促,耳朵向後緊貼,瞳孔因亢奮而放大,四足重重踩在地上,揚起一陣飛塵,元洵騎在上面,隻覺耳邊風聲呼嘯,卻坐得十分穩當。
“好馬兒!”
小矮馬第一次得了它誇獎,更是興奮,速度更快。它本就身小靈活,又十分聰穎,時快時慢,一會兒鑽入谷邊樹林裡,一會兒又跑到草地上,金雕不僅追不到它,反而被它遛着玩。
等金雕速度減緩,元洵估摸它體力耗的差不多,便像剛才一樣,掉頭直面金雕,相向而行。
這一次,他需要離得更近,近到金雕無法閃避的距離。
兩百丈。
一百丈。
五十丈。
圍觀的衆人也跟着心被提起來,連夏侯蕩都傾了身子細看。
快接近的時候,元洵拉弓,眼睛餘光瞥到箭矢,突然臉色一變。
“糟糕,箭不對,”常柏第一個發現端倪,大叫,“快跑,那箭射不穿金雕!”
原來剛才小矮馬是自己掙脫了繩子救元洵,并沒有進行正式的換馬,本來元洵的箭袋還套在剛才那匹馬的身上,小矮馬身上的是普通練習的木箭,隻是剛才衆人都忙着關心元洵身體,忘了這一茬。
元洵趕緊勒馬轉向,但金雕已在眼前,哪裡還跑得掉?
小矮馬突然高擡前蹄,又一次把元洵扔到馬下。
卻是為了護住他,自己整個身子罩在元洵身上,金雕雙爪正好插進它腹部,順勢把小矮馬推到地上。
鮮血染紅馬腹,黃色的鬃毛被染成紅色。
小矮馬眼中有淚光閃過,卻不服輸,在金雕要用喙啄它脖子時,猛地扭頭撞去,不停用後腿踢着金雕,硬是讓金雕無法下嘴。
金雕又一次使出舊招,把小矮馬提起來,又扔下去,想把它砸死。
但這一次,小矮馬落在地上便立即站起來,脖子高高擡起,用嘴用蹄子對抗空中的金雕,不讓它靠近元洵。
不一會兒,身上便全是抓痕。
“不行了,我去救他。”常柏已經牽過馬,翻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