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蕩一驚,回頭一看,一支鐵箭正中夏侯雄心口,是乞伏磐沁的暗箭!
乞伏磐沁面無表情,話卻刺心:“你,比你哥哥,差遠了。”
又是連珠箭發,夏侯蕩揮刀欲擋,但其中一支射向的是元洵,而非夏侯雄。乞伏磐沁聲東擊西,抓住了他救兄心切的想法,又一次耍了他!
這支箭又被夏侯雄擋下,這一次是後背。
鮮血不斷從傷口流出來,夏侯雄生平第一次覺得寒冷。他從小身體健壯,阿婉曾戲稱他跟火爐一樣,在冰天雪地也不會冷。可這一次,他覺得盔甲之下的身體,像一團即将熄滅的火焰。
他不能倒。
堡中老小受他庇護,他不能倒。
夏侯德還在等兩兄弟歸來,他不能倒。
阿婉的仇還沒有報,他不能倒。
他咬緊牙關,硬是爬上馬,執起長槊,帶着元洵一路往無終城的方向馳走。
周邊追兵不斷,雖有援軍,但句黎人氣勢如虹,等到了城下,他背後已經紮成刺猬。
樂塵梅定遠已打開城門,道:“快進來!”
夏侯雄進門,還在甕城,就已經支撐不住,掉下馬來,衆人見狀,趕緊下馬相扶,夏侯蕩想背起夏侯雄,夏侯雄壓住他的手,突然翻過身,在元洵面前跪下來,任元洵怎麼讓他起來,他都不肯。
夏侯蕩着急:“大哥,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我們去療傷。”
梅定遠也道:“我們這兒的軍醫可厲害了,治過不少重傷的士兵。”
夏侯雄搖頭,反而對夏侯蕩道:“你也給我跪下。”
夏侯蕩不解:“跪什麼跪,都這個時候了,就是天皇老子——”
“你給我跪下!”夏侯雄大聲喝道,又嘔出一口血。
夏侯蕩知道夏侯雄是認真的,半跪下來。
夏侯雄額上滲出汗水,忍痛對元洵道:“不知陛下遠道而來,我們草民,粗野慣了,招待不周,怠慢了陛下,還請,陛下原諒。”說完重重磕了三個頭。
“什麼畢夏,他——”夏侯蕩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剛才那麼多人追着一個人跑,為什麼呼延鞮呼延乞都要抓住他,為什麼傅曠林乘風他們拼死都要保護他。
周圍人烏壓壓跪了一地。
隻有元洵站在衆人中央,一瞬間,想到孤家寡人這個詞。
他知道夏侯雄此舉必有深意,不忍道:“二位當家都是赤誠熱血之人,大當家于朕,亦師亦友,三當家也是多次相救,何來怠慢。大當家,有話直說吧。”
“我這個弟弟,”夏侯雄嘴裡湧出鮮血,他用手擦去,“我這個弟弟他生性高傲,經常得罪人,但他,對自己人是掏心窩子的好,絕不會背叛……他想跟着陛下去長安,我把他托付給陛下,他必定,忠心耿耿,誓死跟随陛下……”
這是托孤之言,夏侯蕩忍不住道:“大哥,我不去長安,我們回塢堡,還做我們的土霸王。”
“胡說八道!陛下面前,說什麼土霸王!”夏侯雄知道以夏侯蕩的性格,以後必定得罪不少人,才以死托付元洵,“老三以後若是,若是沖撞了哪位長安的貴人……還請陛下,念其性情如此,從輕發落,為我夏侯家,留個香火……”
他又開始磕頭,這次元洵攔住他,抽出随身佩刀,道:“這環首刀雖是三當家所贈,但我已用了段時間,可算禦用之物。如今賜給三當家,以後三當家憑此刀,可免一死。”君王賜刀,見刀如見君,自古非有大功之臣不得。
夏侯雄聞言,松了口氣,意識也開始松懈。
眼前模糊,他看見夏侯蕩含淚雙眼,招呼他附耳過來:“要當官了,哭什麼……在長安,好好幹……”
“要會低頭,别覺得就自己厲害……”
“最要緊的,要忠于皇上……”
“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話……”
“阿婉和猛女的仇,交給你了……”
“照顧好你二哥,他身子弱……"
“你得挑起,夏侯家的大梁……”
伸出手,最後揉了一把夏侯蕩的頭,眼神漸漸暗淡下去,嘴邊還帶着笑。
夏侯蕩把頭埋進夏侯雄冰冷的铠甲裡。
雪停了。
“咔哒”一聲,甕城後門打開。
守城的最後一支預備隊趕來,為首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明明一股子書生氣,卻穿着盔甲,以刀為拐杖,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到元洵面前。
“風靈郡郡守兼靈州守将奚侃,拜見陛下。”奚侃半跪,讓人獻上一面黑色火焰紋旌旗,打開,上面寫着一個“元”字,“陛下心系靈州存亡,禦駕親征,與衆将士共戰沙場,請陛下用此旗,鼓舞衆将士,反擊敵寇,驅逐蠻夷,就在此刻。”
“準。”
奚侃讓殷不凡梅定遠去傳令,自己則帶元洵到城牆上,親自督戰。
不多時,城外士兵聽到這個消息,看着城牆上那個身影,還有身後豎起的皇家大旗,全都精神大振,像虎豹一樣反撲敵軍,口中高喊:“帝在軍興,所向披靡!帝在軍興,所向披靡!”
夏萬乘勢追擊,形勢開始逆轉。原本有優勢的地方,士兵不敢懈怠;原本焦灼的地方,士兵更加勇猛;原本劣勢的地方,士兵絕地反擊,死戰不退。隻因天子親臨,與他們共生死,一時間,豪情壯志,氣吞山河。
士氣之變,竟有如此影響。元洵想到上一次在塢堡牆上觀戰,夏侯雄給他講的便是士氣的作用。想及此,心中一暗。
“陛下要仔細看,”奚侃提醒他,“看每一名将士是如何舍生忘死,為大雍而戰。‘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陛下要切記,止戈為武。”
這是在教育元洵,對戰争,要慎重,元洵道:“奚大人教誨,自當謹記。”
遠處,夏萬射中萬俟侯都一箭,萬俟侯都知道這次再無戰勝可能,當即命人撤軍,夏軍氣勢更甚。
乞伏磐沁斷後,夏侯蕩從城中騎馬飛出,戰戟砍在乞伏磐沁手甲上。卻沒有砍斷。
乞伏磐沁如鬼魅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大哥中毒了,我不殺他,他也會死,撐不了多久了。”
夏侯蕩不聽,再度揮砍,皆被乞伏磐沁擋下。
“可惜了,”乞伏磐沁道,“兵器雖好,但人,遠不如他。”
“不如大哥,我認。不如你——”夏侯蕩突然做了個奇怪手勢,身子一側,一根長槍竟從城牆上直射而來,乞伏磐沁知道避無可避,雙手抓住槍頭,五指如鐵鈎一般扣住,槍尖在穿破胸甲一寸處停下,随即槍頭被折斷。
強悍如他,也驚出冷汗。
然而他沒有時間慶幸,呼延鞮被砍了一刀,大怒叫道:“乞伏磐沁,你是驢嗎?走那麼慢!快來斷後!”
呼延乞也陷入苦戰。
夏侯蕩自然不會輕易放走乞伏磐沁。更不用說,傅曠、章珂、李放、殷不凡、林乘風、元子美等人,皆緊追不舍。
萬俟侯都被追得倉皇而逃,手下親兵也被沖散,不禁想難道今日真要倒在這裡?
不,不會,因為他們也有後手。
山腰處響起馬蹄聲,一隊輕甲騎兵如約而至。
為首一人,沒有帶兜鍪,反而帶了一頂毛絨絨的狼頭帽子,衣短窄袖,長弓輕挽,連珠箭發,來人如一陣風,隔開追兵。
奇怪的是,他沒有且戰且退,反而一馬當先,沖到城門下,勒住馬,擡頭望去。
奚侃命人擋住元洵,元洵擡手讓人退下,往前走出一步。
馬兒在原地轉了兩圈,來人看向元洵,道:“你就是蘇勒的表弟?”
“蘇勒?”
不待元洵追問,來人撂下一句“好膽識”,便轉身離去。
這一來一走,不過轉瞬。
宋均忍不住道:“這人是誰?跑上門挑釁就走,裝得這麼潇灑,真讓人看不慣。陳玉,你的床弩還沒裝好新的箭?你不行啊。”
陳玉白了他一眼。
元洵按下疑問,看向戰局。萬俟侯都的隊伍被狼頭人救走,但其主将皆受傷,他們赢了。靈州這一場危機,解了。
他長舒一口氣。
身後傳來驚慌失措的聲音:“大人!奚大人!奚大人昏倒了,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