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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音音今天穿了一件嫩綠色的曲裾深衣,她本就生得高挑纖細,這一穿,更顯華茂春松,翩翩若仙。走進細看,她衣服上面繡着許多跳躍的小金魚,黃亮亮的,姿态可愛,配上元寶髻和碧玉耳铛,于秀美中又多了一份活潑靈動。
不少路過的郎官都忍不住駐足,膽子大的,甚至上前示好,柳音音也不懼,反而說的他們面露愧色,紛紛逃走。唯有一個品性不端的,被說惱了,要來捉她手臂,被李輕塵用劍柄按下。那人見是皇帝近衛,不敢得罪,瞪了一眼走開。
“你是不是要說我不該穿得這麼招搖?”
柳音音想李輕塵這個呆子最是古闆,必要說一番話來教育她,簡直比她爹還迂腐,哪知李輕塵卻道:“你穿這麼嚴實不算招搖。”
這句話惹惱了柳音音:“好啊,我本以為你隻是古闆了些,沒想到你心思這麼龌龊,還喜歡人家穿着暴露,你個登徒子!”
這可就冤枉了李輕塵,他生在西北,那裡民風開放,又有很多西洲來的商旅,穿的露胸露腿的很多,是以他并不覺得有什麼。
“我隻是實話實說,你怎麼這麼不講理?”李輕塵皺眉,“再者,你穿得再招搖,也不是他們對你動手動腳的理由,是他們有問題,說你作什麼?”
“這還差不多。”他這句話順耳,柳音音舒心了些,又問:“那你說我今天美不美?”
李輕塵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隻道:“美。”
“騙人,你都不看我。”
“我看你幹什麼?我有我未過門的娘子。”
“那你娘子美還是我美?”
“當然是我娘子美?”
“騙人,你娘子是誰?帶我去見她。”
李輕塵難得着急:“她是書香世家,遵守禮儀,未過門之前我們不能相見,你别吓着她。”
“你沒見過她?你沒見過怎麼知道她比我美?”
“她是我未來的娘子,我心中當然她最美。你就是天仙下凡,也是她美。”
柳音音氣不過:“那要是她滿臉麻子,眼歪嘴斜,像胖頭魚呢?”
李輕塵是個死心眼的:“那也是她美。”
“迂腐!一個婚約就把你綁住了,男子漢大丈夫不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沒出息!”
于柳音音來說,隻靠媒妁之言,誰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合不合得來?她要嫁就嫁自己喜歡的。
但李輕塵不一樣,他叔父從小教導他,男人要負責任,既然定了親,就要對對方一輩子好,不離不棄。
兩人顯然聊不到一起去。
最後是元洵來打破這凝固的氣氛,他把令牌遞給柳音音,道:“走,我帶你去蘭台藏書的地方看看。”
蘭台隸屬禦史台,由禦史中丞總管,又置蘭台令史,典籍、圖書、各州郡地圖以及戶籍造冊皆收于其中。
一排排高高的書架上,擺滿了竹簡、帛書、紙卷,有的紙卷已經泛黃,透着歲月的痕迹。日光從雕花窗棂透過,在木桌上灑下斑駁光影;香爐中升起袅袅輕煙,木質的清香,淡雅柔和。
“以前還是皇子的時候,經常偷跑來看書。那時怕被别人發現,總是拿了一本塞進懷裡就跑。跑着跑着掉了,被别人發現,挨一頓打,書也沒拿到,回家又被母親一頓打。”元洵回憶起小時候的事,忍不住翹起嘴角。
“你的母親經常打你麼?”柳音音好奇問道。
“經常,不過我每次挨打前都穿厚衣服,她手輕,打不痛。”
元洵調皮地眨眨眼,柳音音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們都說你小時候笨,聽起來也不算太笨嘛。”
她話出口,方覺說錯話,哪有當面說皇帝笨的?她心虛地看了看元洵,元洵卻笑道:“是笨了些,要是聰明就不會被發現。”
柳音音松了口氣,心裡有有些憂傷:“我倒想我娘打我幾次。”
元洵奇道:“你娘她?”
柳音音道:“她在我七歲的時候就過世啦。我哭了好久,後來我爹騙我說,隻要我每天乖乖睡覺,娘就會來夢裡看我,我才不哭。”
明明是悲傷的事,她卻若無其事說出來,元洵道:“你娘知道現在這樣好,會很欣慰的。”
柳音音臉紅低下頭,片刻才問:“那你書掉了,看不到書怎麼辦?”
元洵走到一側書架,抽出兩本書遞給她:“你看。”
柳音音不解,接過來一看,兩本書都是一樣的名字:“怎麼同樣的書有兩本,是怕失傳麼?”
元洵笑道:“你翻開看看。”
柳音音翻開,發現其中一本的字體十分規整,是常用印刷的字型,另一本則是手抄,有塗抹的痕迹,字體也隻是尚可。
“當時蘭台有個女官,專門負責看管一處藏書,她見我可憐,經常假裝看不見我,放我進去讀書。”
“那和這兩本書有什麼關系?”
“後來有一次被尚書發現,懲罰了她,我看到她手臂上有鞭痕,跟她說之後不來了,她卻遞給我一塊竹片,讓我把書名寫在上面,于黃昏時放于燭台上,第二天清晨再去取。我雖不解,卻還是照做,第二天燭台上便出現我想看的書。後來我才知道,這書不是原本,而是那女官一字一字抄下來的。”
柳音音聽到這裡,隻覺得是一個極浪漫的故事,忍不住問:“後來呢?那女官現在在哪兒?”
元洵有些失落道:“我成為太子後,去蘭台找過她,但都說沒有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有這些手抄的書籍,我還以為這是個夢,夢中仙女給我送的書。”
果然浪漫故事的最後總以哀傷結尾,柳音音歎道:“她一定是個溫柔娴靜的女子,而且一定很喜歡你。”
元洵笑:“她是否溫柔娴靜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
“怎麼會?女子喜歡一個人,眼睛裡會放光的。”
“我沒見過她的樣子。”
“你沒見過她?”
“我每次見她,她總是低着頭,我想也許是她怕被我連累,或者她想做好事不留名,就不勉強她。”
隻是如今元洵再想,不如當年看一眼她的容貌,也不至于後來找起來這般難。
元洵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沒見過她的樣子,唯一記得的,便是那清清淡淡的一句“你把書名寫于竹片,黃昏時放在燭台上”,還有她低下頭時,露出的一小段纖細脖頸。
“我倒不這樣想,”柳音音有她自己的看法,“也許是她自覺相貌醜陋,不想被你看到。與其讓你看見她真容失望,不如給你留個好印象,讓你一輩子記着她。”
元洵搖頭:“我隻覺她這樣的人,不應是在乎容貌美醜的人。”
“那你在乎嗎?”柳音音問道,“若她長相醜陋,或者隻是一般,你會喜歡她麼?”
試問自古以來,哪個男子不想娶個美貌妻子?更何況是一國之君?
元洵坦誠道:“我不知道,但我會對她很好。”
柳音音不死心,追問:“那你現在喜歡她麼?”
元洵似是想起什麼,眸光微動,半晌道:“喜歡。我可以喜歡很多人。”
“那我呢?你喜不喜歡我?”柳音音脫口而出。
元洵看向她,本來柔和的眼神變得淩厲:“你以後不要再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