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門外便有一名身着朱雀紋淡紫袍的女衛亟亟上前,稱有要事相報。
事涉朝堂私隐,逐川适時地關上門,把宋蟬獨自留在屋内。
屋外,朱雀女衛向陸湛彙報,千鷹司在京中的一名女探子行任務時逃跑,如今人已追回,請示陸湛該如何處理。
千鷹司培養探子流程嚴密,一名合格的探子,從篩選培養到真正能進任務,往往需要三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陸湛行事總習慣留有後手,處死一名探子,自然還有其他人補上,這本不算什麼大事。
可偏偏這名女探子的身份有些特殊。
當年梅氏受人陷害,舉家男丁發配至北境戍守邊關,女眷則充入青樓教坊。
是陸湛救下了這名梅将軍的獨女。
若有朝一日梅氏得以平反,陸湛手中便多了一份可與梅氏交易的底牌。
哪怕梅氏就此隕落,于千鷹司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女衛又道:“聽聞近日梅氏少郎君因表現英勇而被免了刑役,如今朝中還有很多梅氏早年的故交……”
陸湛眸中劃過如玄夜的清寒,冷得可怕:“既起異心,便不能再留。”
逐川與女衛皆一愣,可陸湛決定好的事,誰也不敢多問。
屋門開了又關,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後,環室又陷入壓抑的沉靜。
宋蟬跪在原地,低下頭便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她明白,陸湛此刻就站在門前,即便悄然無息。
宋蟬不知曉那人與陸湛說了什麼,隻能感受到他回來後周身沉冷的氣息,裹挾着令人膽寒的壓迫感,幾乎要将她吞沒。
不知過了多久,陸湛才開口:“你剛才說,知道三司的秘密?”
宋蟬輕輕點頭。
宋蟬深谙人性的卑劣,如陸湛這樣冷血之人,絕不會因為她的幾句話就心生憐惜。
想要陸湛救她,除非她值得他出手相救。
“民女願意将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大人,隻要大人願意救我。”
陸湛深吸一口氣,似在極力壓抑某種隐秘的憤怒,聲音卻依舊平若靜湖。
“你在要挾我?”
宋蟬連忙搖頭:“民女隻是想活下去!”
陸湛冷哼一聲,重重拂袖,闊步走回案前坐下。
四目相對,宋蟬看着他從屜中取出一根線香,撚在修長的指間輕緩摩挲。
“你在花月樓為沈知培謀事,遊走權貴之間,慣善于鑽營取巧。即便你手中确有三司的秘密,消息真假與否,恐也難以得知。”
線香被火引點燃,一陣奇異清冷的香氣氤氲騰空。
這味道……宋蟬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聞見過,隻是心中隐隐不安。
屋子深處無人注意的輕紗簾幔,忽被一陣無形的力量掀起一角。
随着香氣漸濃,一抹幽黑如夜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出,帶起令人心悸的陰冷。
直到那物體行動的聲音漸近,宋蟬終于看清——
那竟是一條足有兩米多長的黑色毒蛇,身軀細長而靈活,綠色的瞳孔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着冷冽的幽光,宛如地獄幽冥。
與它對視的一瞬,宋蟬驚叫着站了起來,吓得連退幾步。
而陸湛穩坐不動,僅乜斜了她一眼。
“跪好。”
他的聲音很輕,卻暗含上位者對于卑下不容置疑的命令。
宋蟬緊緊攥住衣角,指尖深嵌掌内。強忍着心中恐懼,雙腿打顫地跪了下去。
毒物離她僅一步之遙,兩排鋒利如刀的毒牙,閃爍着緻命的寒芒。
陸湛擡手,在案沿輕叩兩下。
黑蛇仿佛得到指令,細長身軀迅速貼地前行,順着宋蟬的裙角攀爬而上,輕纏她的後頸。
一陣寒意覆上肌膚,直透骨髓,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驚擾了這毒物。
陸湛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宋蟬,看着她通身顫抖如風中搖蕩的蘆葦,幾将崩潰的神情。
他的眼底透露出陰晦恣意的笑意。
那因為被窺探、被揣測、被冒犯而帶來的不悅,皆随着她絕望與恐懼,一掃而光。
“這靈物能識人言、辨人心。若你所言為真,我或許可以考慮救你。”
陸湛揚起唇角,聲音都放得溫柔了些。
“可若你敢欺騙本官。蛇毒會讓你全身潰爛、痛苦不堪,直到七日之後,才能解脫。”
黑蛇盤繞在宋蟬頸邊,适時地嘶嘶吐出信子,如死神低語,在她耳旁警示。
宋蟬原本以為,為了活下去,她可以抑制住内心的恐懼,騙過這條蛇,也騙過他。
沒想到還是高估了自己。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不光為了呂蔚,更是為了隐于這暗室之間,已近乎咫尺的自由。
頸上冰冷的毒物越纏越緊,宋蟬的視線逐漸眩暈渙散。
趁最後的意識尚存,勉力伏地爬向前,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緊緊抓住陸湛的衣角。
“大人,求您……求您……”
陸湛依舊靜靜地俯視着她,并未動作。
直到宋蟬的呼吸漸漸弱下去,在最後刹那,他才擡手熄滅了線香。
香氣淡去,黑蛇卻沒有聽話地回到陸湛身邊,反而像是陡然清醒般,迅速爬走了。
宋蟬伏在地上,好一會沒有動靜。
直到陸湛俯下身,輕拍了拍她的面頰,宋蟬才睜開眼,如枯澤陷魚般止不住地咳喘,單薄的身軀顫如蝶翼,面色漲紅如霞。
那雙曾奪走無數人性命的掌,如今扣住宋蟬的後頸。
因緊張而沁出的細汗,浸得她潔白的頸似羊脂玉一般潤,滑得甚至有些握不住。
似乎隻需多使一些力,就會被輕巧折斷。
宋蟬試圖躲開,卻被那雙大掌扣得更緊。
他常年習武,溫熱的掌心覆着粗砺的繭,若有似無地摩挲過宋蟬的頸,引起一陣細微的顫動。
“你發汗了。”
陸湛掌下力道更甚,宋蟬隻能被迫擡起頭,望向他深暗俊美的眼。
當看見那雙濕漉的瞳眸,陸湛終于緩緩松了手,直起腰,擦拭指尖濕意。
"裝不下去了?”
陸湛随手扔開的手巾,恰巧擦落過宋蟬的手背,仿佛觸到了一塊滾燙的碳,她下意識地迅速将手抽離。
這細微的動作落在陸湛的眼底,讓他覺得實在可笑。
說她愚鈍,卻敢在危急關頭為自己争取機會。
可若說她聰慧,她本可以安心赴死,卻要使些低級的心機手段,讓自己陷入險境。
空有皮囊,卻無才智。
宋蟬伏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才有餘力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