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晃神的瞬間,那道身影便消失在層層懸挂的華衣後。
宋蟬回過神,聽見陸湛的問話,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以為看見從前花月樓裡的姐妹,可這裡是京城,應當是我看錯了。”
說完,她下意識地望向陸湛。
陸湛仍垂眼望向手中的衣料,表情稀松平常,并未因宋蟬的回答而有什麼變化。
宋蟬松了口氣。
她很快将目光轉向店内其他的布料,沒能看見陸湛眼底稍縱即逝的冷意。
陸湛今日穿着再尋常不過的素袍,唯有腰間的玉佩稍顯名貴。但或許是因為難以掩蓋的出衆風姿,兩人在店裡剛站了一會,便有女管事便親自來迎。
“貴人是要為夫人裁幾身新衣嗎?”
容貌相配的年輕男女出入衣肆,自然容易被認成新婚的小夫妻。
隻是宋蟬自知與陸湛身份雲泥之别,料想他應當不願被人這樣誤會,便解釋道:“我們并非……”
話未說完,就被陸湛沉聲打斷:“為她挑選幾身合适的衣裳,過幾日我會派人來取。”
他竟是默許了店家的稱呼。
不過宋蟬很快就想明白了,陸湛這樣眼高于頂的世族貴客,恐怕覺得和尋常百姓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時間,更不會主動向他們解釋什麼。
宋蟬識趣地也沒再多開口。
女管事低頭稱是,轉向宋蟬恭敬道:“還請娘子随我來量個尺寸。”
“不必了,我們還趕時間。”陸湛從袖中拿出一本藍絨封皮的小冊,放置桌上。
“就按照這冊子上的尺寸去制。”
宋蟬一眼便認出了那冊子便是今晨于嬷嬷手中的那本。
上面巨細無遺地記錄着她的尺寸,從腰身踝腕的粗細到肩臀的起伏。幾乎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卷,将蘭軀的隐秘袒露其上,沒有一點保留。
可是這冊子竟送到了陸湛的手中。
陸湛他……也看過了嗎?
很快,女管事已謄好了尺寸數字,又将冊子還給陸湛。
在宋蟬的注視下,陸湛緩緩地将冊子收回袖中。
宋蟬不敢問,但實在忍不住細想。在看向陸湛時,隻覺得他的雙眼已然透過冊子上的筆墨文字,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身形。
她慌亂地垂下眼眸,細密的汗珠沁開在潔白細膩的頸子上,漲紅的面色瞬間綿延至耳根。
陸湛今夜仍然沒有宿在私宅,隻差車夫将宋蟬一人送回去。
回到宅院後,于嬷嬷詢問了幾句今日的情況,宋蟬一一回答,未有後話。
深夜,宋蟬枕在榻上,聽着窗外稀薄的蟲鳴。
外間榻上守夜的桃松似乎已經睡了,偶爾傳來幾聲輕微的低鼾。
宋蟬卻怎麼也睡不着。
她側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月色,腦海中不斷回憶着白天在衣肆裡的情景。
那道身影,實在是太像呂蔚了。
她曾與呂蔚朝夕相處,早将呂蔚身形樣貌深刻腦海。哪怕隻是遠遠一眼,她也能辨出。
她幾乎能夠認定那就是呂蔚。
隻是有一處,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眼下離會試尚有一段時間,呂蔚怎會在此時出現在京城?
沈氏案的風波席卷雲都,這些日子以來,料想呂蔚也從街坊口中聽說了她的下場。
其實宋蟬心裡清楚,她與呂蔚此生恐怕難以團圓了。
隻是過去那些在困境中彼此扶持相依的時刻,盡數嵌入呂蔚贈她的那枚玉簪中,被她藏在枕下,成為了支撐她前行的依托。
每到夜深人靜之時,她總會拿出玉簪看一看,面對前途未蔔的明天,似乎她也沒有那麼恐懼了。
但今日命運又捉弄了她一次。
思及呂蔚,宋蟬輾轉反側,始終放心不下。
那家衣肆的衣服布料價格昂貴,以呂蔚手中的積蓄,絕無可能是去購置新衣。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在那家店裡做工,積攢趕考的路費。
宋蟬忽然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竅,激動不已。若是這樣,她隻需要再回到衣肆,便能見到呂蔚了。
若他手頭困窘,她正好可以将這簪子換成銀子,托人送給他,以解燃眉之急。
可要怎麼樣才能再見到陸湛,讓他允許自己再去一次京城呢?
*
天無絕人之路,沒過幾天,于嬷嬷忽然派人将東頭那間久未有人居住的宅子重新打掃了,說是陸大人要回來住一段日子。
在宋蟬每日例行浸泡湯浴的時候,陸湛一行人已搬進了東頭的主屋。
隻是此後的兩天,陸湛一直待在屋裡不曾出來,就連每日的膳食都是小廚房做好了送進去的。
見不到陸湛,宋蟬說不上話,更不可能求他讓自己進京。
陸湛不出來,那就隻能她去找陸湛。
京城的衣肆正好将裁制好的幾件新衣送來了,每一件都極盡精巧。宋蟬撫着那幾件新衣,心底忽然有了主意。
雖然做好了準備,可真到了要行事的當晚,宋蟬又不免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