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蟬離開後,逐川走進屋内。
陸湛上衣褪盡,昏黃燈影渡在他精壯寬闊的後背上,覆着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
這顯然是近日才添的新傷,縱橫交錯的血痕格外刺目。
大人在外戍邊的那幾年,也受過許多次傷,可那些傷痕是的上陣殺敵榮耀證明,從沒有像這次這般窩囊。
若非大公子蓄意挑唆,大人又怎會挨公爺的這頓鞭子?
旁人或許不知,逐川是最清楚不過的。
幼時,明明是大公子犯的錯,他卻在公爺面前栽髒大人,害大人在雪中受公爺棒責,留下宿疴;
為官,大人是斬将搴旗的武将,他便要當言官,斥大人功高蓋主,使大人被放逐戍邊。
在外人面前,大公子扮盡良善,實則心機深沉,屢屢給大人設絆。
夫人的死,他更是難辭其咎。
逐川邊為陸湛換藥,憤憤不平:“陸沣實在是欺人太甚,大人如今既有陛下撐腰,何必還要忍他!”
陸湛在笑,眼中寒意卻更甚:“我與他之間的糾葛,絕非輕易就能了斷。仰仗皇上出面裁斷,看似利落,對他來說卻隻是皮毛之痛,太過容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主張。”
草藥藥效開始發作,背後的傷開始隐隐發癢,如針細密的痛感刺激着裸露的皮膚。
陸湛沒有皺眉,眼底反而露出隐隐的愉悅。
借刀殺人怎能解恨?
唯有親執利刃,步步為營,讓他堕入無盡深淵,切身品嘗到失去至親至愛,比他更甚百倍的痛苦,直至悔不當初,生不如死,才可稱作真正的報複。
*
東方既白,宋蟬坐上了與陸湛一同進京的馬車。
再度踏入衣肆,宋蟬心中既緊張又期待。
目光掃過周遭的每一處角落,卻發現店内并沒有呂蔚的身影。
宋蟬失望地垂下眼。
果真是她看錯了,呂蔚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京城呢?
宋蟬心中有些酸澀,但轉念想,這反倒是件好事,至少說明他們先前的積蓄,尚能夠保證他在雲都平靜度日。
她所有神情動作都被陸湛看在眼裡,陸湛唇邊泛起一陣意味不明的冷笑。
上次迎接兩人的女管事走上前來,身後的侍女捧着一件湖藍色的新衣。
“這件新制的樣衣應當合夫人的尺寸,夫人喜歡嗎?”
兩名侍女将衣服展開,顯出新衣面貌。
質地精良的錦緞流露着猶如月光清晖的光澤,數枚羊脂玉扣盤覆斜襟,為衣身增添點睛之筆。
清雅俊麗,卻不失特色。
宋蟬正要撫摸新衣,便有一隻潔白細膩的手覆了上來,先她一步摁住了衣裳。
“蔚哥哥,你看這件如何?”
嬌俏如銀鈴的聲音,似沁了一汪蜜,連宋蟬也不由得望過去。
忽有春風從門中鑽進來,宋蟬臉前的幂籬輕紗微微蕩漾,透出一道細微的縫隙,剛巧露出呂蔚的側臉。
他望着那名小娘子,目光中流露出如春日暖陽般和煦的溫情:“你喜歡就好。”
一如從前,他看向宋蟬的樣子。
女管事站出來打圓場,頗為抱歉地笑笑:“這件樣衣這位夫人正在看,要不您先看看店裡其他的衣裳?”
“是你們店主說今日新進了幾件衣服,我們才特地過來看看的,其他的我都不喜歡。”
小娘子不悅地撇了撇嘴,轉而抱住呂蔚的手臂,嬌嬌地晃了晃:“我就是喜歡這件嘛……”
呂蔚寵溺一笑,像是拿她沒有辦法,輕說了句“知道了”,而後向宋蟬這邊走來。
他仍然穿着他最愛的青色,風姿挺拔,猶如翠竹。
隻是身上的這件青衫明顯用料更為高級,早已不是之前那件洗到發白的舊衣。
呂蔚一如從前那般守禮,與宋蟬保持着合适的距離:“明日恰巧是我夫人的生辰,不知道這位您能不能割愛把件衣服讓給我們?”
說罷,還微微拱手一禮,目光中滿是懇切,隻盼着她能答應這小小的請求。
宋蟬與呂蔚近在咫尺。
好在還有這道幂籬遮住面容,否則她該去何處躲藏。
夫人?宋蟬晃了晃神。
距離她出事不過月餘,她日日夜夜惦念呂蔚,呂蔚卻已經另覓新歡,早将她忘卻了嗎?
宋蟬隻覺得心若刀割,恍若置身冰窖,渾身忍不住地發抖。
腳下一軟,幾乎快要跌倒,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托住了腰肢。
“夫人,你怎麼了?”
他刻意稱她為夫人,還狀似關心的發問。
陸湛微微俯首,剛好能與宋蟬平視。他的視線透過幂籬,打量着宋蟬狼狽的模樣,漫不經心地開口:“遇上鬼了,還是被定住了?”
宋蟬面色蒼白如紙:“我有些不适…我們回去吧,這衣服我不要了……便讓給這位娘子吧…”
陸湛佯作不解:“你不是很喜歡這件衣服嗎?就這樣讓給旁人了?”
聲音輕飄飄地傳入宋蟬耳中,卻如同一把利刃,又在她的心上狠狠劃了一道。
面對陸湛發問,她無法多作解釋,隻想趕緊離開。
“仔細看了看,料子不是很适合,還是算了。”
陸湛仍然站在原地沒動。
看着宋蟬微微發顫如落蝶的肩頭,陸湛眸底神色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