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沉沉,如水的月色透過雕花窗棂流進屋内。
國公府東廂房内,逐川緩緩展開一幅畫像。
畫像上的女人模樣溫婉靈秀,眉眼盈盈,唇不點而朱。
畫上的人,正是新任通政使夫人高韫儀。
陸湛靜看畫像半晌,忽然問逐川:“像她嗎?”
“确實很像。”
即便陸湛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可逐川隻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大陸湛口中的“她”說的是誰。
若非要說兩人有哪裡不同,那便是通政使夫人妝容精緻,且眼形微微上挑,即便不笑的時候也帶着幾分恰好的嬌媚。
而宋姑娘鮮少帶妝,更為自然,她的眼中也沒有一絲媚态,便如春日新柳拂過的湖波,竟是空濛的澄澈。
逐川一個複又指着畫像上的女人:“高韫儀是家中獨女,早年高家起迹于江南的紡織生意,後舉家北遷上京年。三年前,高韫儀與陸沣相識于詩會,二人相識不久,消息便傳到了國公爺的耳中,國公爺不喜高氏家世,便拆了這段姻緣。”
這倒也不稀奇。
陸晉一向最寶貝陸沣這個長子,将他當作國公府的接班人栽培,即便高韫儀再才貌出衆,終究不過是商賈之女,陸晉又怎會允許陸沣因兒女私情,而破壞他早已規劃好的大業呢?
恐怕他早已為陸沣物色了更好的姻緣,想要借陸沣的婚事,為家族帶來更多助益。
若是讓老頭子知曉,他最中意的兒子陸沣愛上了一個罪臣之女,豈不是要當場氣死過去?
陸湛低低笑了聲。
多年來,他與陸沣無時無刻不在謀劃着如何扳倒對方,年幼時若非自己命大,逃過了數次陷害,恐怕早已埋在了黃土冢中。
而今陸沣在朝中為臣,有陸晉在朝中為他留下的諸多勢力相護,其間關系錯綜複雜,又涉及到國公府及背後的諸多世族利益,并非一兩日便能厘清。
多年來,他隻能看着這個埋在他心中作怪的種子,以極力破土之勢,紮根、發芽、繁茂,卻始終不得其法。
可如今,竟讓他忽然找到了破局的關竅。
留下宋蟬,他又一次賭對了。
算算時辰她應快到了。
思及上次馬車上宋蟬的一番言行,陸湛與逐川附耳交代了幾句。
半個時辰後,屋外響起逐川的聲音。
“宋姑娘,大人在忙公務,沒空見你。”
檐燈下,映出一張神色自若、并未感到驚訝的雪靥。
來找陸湛之前,宋蟬心中便做好了碰壁的準備。
上次她的那番不知深淺的話,無疑是在挑戰陸湛的權威。對于他這樣出身名門,被萬人擁簇的貴人,早已習慣了被人恭敬對待、高高仰視,又怎麼可能夠容忍她這樣的行徑呢?
陸湛沒有殺她,已是出乎她的意料了。甚至讓她覺得,陸湛其實并沒有傳聞中那般兇殘可怕。
“不要緊的,我便先在此等等,不會吵到大人的。”
“大人處理完公務便要睡下了。”
雖不知為什麼,逐川仍然按照陸湛的吩咐這麼說了一遍。
宋蟬聲音柔婉,眼神卻是堅定:“哪怕是等到明天早上,我也等得的。”
“姑娘自便吧。”
四月的上京,夜晚仍然很冷,像她這樣的小娘子,恐怕站不了一刻就要回去了。
估計大人也是這麼想的吧。
夜風寒涼,宋蟬攏了攏身上的皎白直領對襟披風,在廊下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站着。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時辰,逐川常年行伍,體格健壯,冰天雪地裡都打過仗,自然不會覺得這風有什麼。
可宋蟬就不一樣了。
逐川看向回廊下那道纖瘦的身影,她的鼻尖已被凍得泛起了紅,拎着食盒的手指似乎已經僵了,又從左手換到了右手拎。
似乎她的膝蓋還有舊傷,時不時要将身體的重心換到另一邊腿上,饒是勉力支撐,似乎也是撐不住了,身姿微一動,險些向後摔倒。
逐川不由得搖了搖頭。
何必呢?
庭中樹枝搖晃,不過須臾之間,竟毫無征兆地落起了雨。
雨水斜浸回廊之中,落在了宋蟬的披風上。
又過了片刻,屋内忽然傳來陸湛的聲音。
“逐川。”
逐川與宋蟬不約而同地循聲看過去。
*
四月的天,京中大部分人家已不再用碳,陸湛屋内卻仍燃着一爐銀碳。
室内裝飾簡約清雅,書桌上僅擺放着一組檀木書架、幾卷古籍案籍,及一盞斜放梅花的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