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西屋,将裡面收拾了一通,便聽到呂氏派人來傳話。
小年夜,照例全家人一道圍坐吃飯。許栀和進屋後朝着許縣令和呂氏行禮問安,許縣令神色淡淡的,倒是呂氏容光煥發,和顔悅色地喚她起來。
上次呂氏這般好的态度,還是許家大郎中了舉。
就連大閨女許宜錦出嫁,知道那夫家送的聘雁和禮單暗戳戳輕慢許宜錦,呂氏便隻端着假笑,心底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哪裡會笑得這般開心。
呂氏心底大約是極其滿意許玉顔相中的那位郎君。
許栀和微微一笑,領了她的情,順着她的指的地方望去——是許玉顔之後,許應樟之前的位置。
許應樟看見她來,喚了聲:“三姐姐。”
許栀和回應了一句,坐下後,側頭看了一眼許玉顔。
她面色紅潤,頭上的珠花又換了款式,是一支點翠的黃寶石步搖,金石做底,看着華美不凡,隻是配上許玉顔這張稚氣未脫的面龐,有些突兀。
不過她的心情顯而易見的高興,拉着寡言的許大郎笑聲不斷,說着那郎君如何體貼,家中權勢如何奪目。
許玉顔心底美滋滋的想:若能在年底定下來,來年便能由男方家上門提親,等合了八字,走了流程,便能在明年盛夏前出嫁。
她臉上一陣绯紅,見許大郎一臉心不在焉,主動道:“大哥哥莫急,鄧郎家中不少讀書人,到時候我和鄧郎在汴京城安置好了,便讓人請大哥哥過去。”
東京城内,天子腳下,文人墨客輩出。許大郎若是能在汴京城聽人講書,也是他的一番機緣。
許大郎終于有了一絲别的反應,目光微閃,點了點頭。
呂氏看得欣慰不已,等玉顔成婚,能多多提攜兄弟姊妹,便是她最希望看到的,最好大郎和鄧家郎君都能争口氣,中了進士,受到官家賞識,也好給日子不算好過的許宜錦撐撐腰。
想到大女兒,呂氏的心底漫上一陣陰霾,目光在堂中梭巡一圈,皺了眉問道:“姚氏怎麼還沒到?”
孫媽媽正準備答話,卻見許縣令抖了抖身上的衣袍,道:“念琴早些時候派人傳了話,說是腹中有些酸痛,她身子重,我便讓她不要來了。”
滿屋子的人都望着這邊,呂氏沒想到許縣令這般直白,竟一點沒給她這個大娘子留面子,當即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呂氏強撐着道:“原來是這樣。官人早些與我說才是,省得我心底着急。”
姚小娘自稱肚子疼,許蘭舒自然也懶得過來應付,原先安排好的桌椅少了兩個人,便多空餘了下來。
孫媽媽給人使了一個眼色,立刻有人将椅子搬走,重新調整了座次。
呂氏的心氣兒終于平順了下來,伸手攏了攏自己鬓邊的頭發,按例進行每年的“年終”訓話。
一套說辭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許栀和聽得都會背了。不過呂氏倒是樂在其中,畢竟這是難得可以展現她身為“當家主母”風範的時候,此時不抖落,更待何時?
許縣令聽到一半,就忍不住伸手拿起筷子,兀自夾了飯菜來吃。
呂氏眼皮子一跳,匆匆又說了兩句,結束了訓話。
許縣令心底記挂着姚小娘那邊,根本沒有心思品嘗桌上的菜肴,吃了幾口,便準備放下筷子,前去别院。
呂氏心中窩火,卻還是忍住不爽攔住了他,“官人,你忘了?”
許縣令順着她的視線望向了一臉期待的許玉顔,想起來呂氏所指,道:“前些日子鄧家郎君來家中相看,和玉顔又是兩情相悅,我已經允了這樁婚事,到時候府中上下可以着手準備起來……大娘子,玉顔的婚事,就勞你多多費心了。”
呂氏站起身道:“官人言重了。我必然竭盡全力。”
許縣令掀起眼皮多看了呂氏一眼,心中毫無波瀾——那是她親生的女兒,她怎麼可能不上心。
許大郎也轉過身,對許玉顔道:“恭喜四妹妹,得覓良緣。”
許栀和也舉起面前的杯子,和許應樟一道望着她,不過許玉顔忙着和許大郎說話,頭也沒回。
許縣令望了一眼收回視線,站起身離開了正堂。
呂氏望着他步履匆匆的背影,心底悶悶的有些不舒服。明明都習慣了許縣令偏愛姚氏,也努力說服自己隻要讓他宣布了玉顔的親事,那這餐飯他留不留,其實都不打緊。
但是真看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還是噎得發慌。
呂氏手指插進了自己的掌心,眨了眨自己有些幹澀的眼睛。
她向來很仔細地保護自己的眼睛,可這一刻,眼前像是起了一層灰霭的霧氣,再也看不清眼前。
孫媽媽望着呂氏的背影,心底一陣酸楚,她是呂家的家生子,後來成了呂氏的陪嫁,一道來了這許家。
她是一點一點看着姑娘怎麼從呂相公最心疼的幺女變成現在這副大娘子模樣的。
自打有了四姑娘,老爺新得了姚氏,除了初一十五,便再也沒在正堂留宿過。
孫媽媽上前一步,扶着呂氏低聲道:“大娘子,眼下最重要的,是辦好四姑娘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