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西陵市局，局長辦公室。

砰地一聲，杯子摔砸在地上炸裂開來，碎瓷片濺開一地。

“我不幹了總行了吧？！”林之清把證件甩在桌上，動作迅速摘下手槍，往桌上一拍，轉身就走。

張曉重重歎了口氣：“你站住！”

林之清停在門口，沒有回頭。

張曉站起身，鄭重地說：“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現在還沒有找到季星辰殺人的确鑿證據，貿然對她母親申請逮捕令，可能會激怒她，導緻吳全被滅口，怎麼一提到季星辰，你就腦袋不清楚了？”

“你好好想想，現場隻有三個人的血迹，按照血量來看，當晚吳全應該已經身受重傷，你說的單獨逃跑并不成立，雖然山上确實發現了她們兩人的血迹，但之前吳全殺人嫁禍，不管季星辰出于什麼目的，我認為她都不會幫助吳全逃走，除非你有證據，證明她們是一夥的。”

“你有嗎？”

林之清沉默許久，漸漸攥緊了拳頭：“沒有。”

“那不就對了。”張曉繼續說，“既然沒有證據，那現場的勘查情況你也看到了，一個人不會憑空消失，在山頂上确實有人帶走了吳全，目前找到的可疑車輛隻有山腳下那輛面包車，隻要能找到這輛車的蹤迹，就能找到吳全的下落，你……”

張曉頓了頓，換了個說法：“你應該不用我提醒，現在不是十年前，季星辰一旦做了無法挽回的事，絕不隻是再關十年那麼簡單。”

說完，垂眸掃了一眼剛被扔在桌上的證件和手槍，又道：“小林啊，你要理智一點，沖動不會帶來任何幫助，再說，你以為逮捕令是随随便便就能申請的麼？行了，快把你東西收回去，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希望這次嫌疑人逃跑的事，能讓你吸取一次教訓。”

林之清深吸一口氣，踩着地上的碎瓷片走回桌邊，将剛才扔下的東西又好好收回來。

張曉重新坐下，在看到她蹲下準備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時，忽然開口叫住她：“待會兒我自己收拾就行，你去吧。”

等林之清起身走到門口，她又道：“你老實告訴我，那天晚上你追過去，真的什麼都沒發現嗎？”

林之清和季星辰之間的關系，早在張曉發現她私下調查殺人分屍一案就摸清楚了，所以她才會第一時間聯系孟冬，讓他盯着季星辰那邊，有情況随時回報，即便如此，慘案還是又一次發生了。

她不知道林之清那晚追出去到底發現了什麼，但她後來去現場看了一遍，隐隐覺得，林之清的一反常态來得突然，在季星辰被栽贓嫁禍，證據确鑿的時候她無條件信任，現在隻找到了沾有季星辰指紋的兇器，她卻什麼都不信了，三番兩次提出抓捕計劃。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張曉很難不感到疑惑，以她對林之清的了解，她并非是個容易被沖昏頭腦的人。

看着此時林之清沉默的樣子，她莫名想到了幾年前在警校，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那時的林之清，不論理論考試還是體能考核，每次都是第一，她打聽過這孩子，在聽說她幾乎不怎麼睡覺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也是一個心裡埋着案子的人。

畢業後，林之清順利考上了刑警，好像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子，在短短幾年間破獲了無數大案，一路破格晉升到現在的位置，可她卻因為不能全面搜捕一個可能又被栽贓嫁禍的嫌疑人，氣到說不幹了。

這不是她的作風，張曉很清楚，這背後一定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林之清似乎是打算沉默到底了。

于是張曉再度開口：“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其實不是為了抓人才着急申請逮捕令吧？”

林之清緊攥的拳頭像一塊堅硬的石頭，縫隙裡隐隐滲出鮮血。

她的思緒一瞬間回到了一個月前，在林梅的葬禮上，她派了大量人手僞裝埋伏，守住了所有出入口，等了整整三天，從開始等到結束都沒看到季星辰出現。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季星辰最後到底有沒有殺死吳全，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季星辰但凡還活着，她就一定會去參加林梅的葬禮。

可她沒來。

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

在那之後的一個月裡，林之清時常回想她和季星辰相處的點點滴滴，不論怎麼想，都不覺得這個人會這麼絕情，會真的消失得這麼徹底，讓她兩個月都找不到半點音訊。

張曉猜錯了，她就是為了抓人，她要利用季星辰的心軟，利用她母親逼她現身，她要抓季星辰回來當面問問，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還要問她為什麼不來參加葬禮，然而她最想知道的卻是，她現在是不是還活着。

蘇绫說過的話又一次浮現在她耳邊：“PTSD，也就是創傷性應激障礙，患者面對威脅或感到痛苦的時候，會出現入睡困難或做噩夢，伴随易怒，不願與人交往等症狀，嚴重時，患者會回到痛苦的源頭反複回憶，以此逃避痛苦，相當于以痛止痛，這段時期如果……”

“如果遇到了跟從前類似的刺激，可能會導緻嚴重的自殺傾向。”

林之清倒甯願她把吳全殺了，殺了吳全，也許病就好了，也總好過她現在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長呼一口氣，正視張曉的眼睛，擲地有聲道：“不，我就是為了抓人，張局，不管你信不信，但現在隻有我說的這一個辦法，才有可能找到她的下落。”

張曉眉頭緊皺，沉吟片刻才道：“可你也知道，季星辰的母親不符合逮捕令的申請條件。”

林之清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說，立刻回答道：“那她多次拒絕傳喚，拒絕配合警方調查，是不是就符合了？”

“多次？”張曉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又給我先斬後奏是吧？”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林之清直接去了審訊室，在此之前，她已經隔着玻璃見過季琅一面，這個女人跟十年前沒什麼變化，隻是穿着打扮的風格變了不少。

以前的季琅溫婉大氣，臉上總挂着淡淡笑意，看起來好像平易近人，但隻要多見幾面就會發現，拒人于千裡之外才是她的一貫作風。

在這一點上，她和季星辰倒是十分相像，故而林之清時隔十年再見到她的第一面，便不由自主想到了從前的季星辰。

特别是那雙七八分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