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郗月來了,姑祖母停下手裡的活兒,都郗月說道:
“昨日,呂媽媽從我的地裡摘了兩把菜,還從我的廚房裡借了米面、油鹽;今日,她又從我這裡借米面、油鹽和菜。我記得昨日說過,你們的吃喝你們自己負責,你想怎麼負責?”
郗月:……
跟過來的呂媽媽又想哭了——她真的沒錢啊,一時半會兒讓她去哪裡找錢來買吃食啊?她還欠着郗月五十貫呢。
昨日做的飯菜郗月也吃了……她也不敢找郗月要錢啊。
郗月聞言,自覺拿起裝種子的竹籃,手法娴熟地撒種,蓋土。
一邊做,一邊說道:“您有什麼活兒,吩咐我們做便是……抵飯菜錢。”
總之,要她拿錢出來,沒門。
姑祖母:……
呂媽媽:……
這人明明揣着一百五十二貫巨款!
一般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過十幾貫錢,一百五十二貫,都夠她們二人吃用十幾年的了。
呂媽媽以前從來沒有親手種過地,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又怕郗月嫌她沒用,隻得問道:“姑老夫人,奴婢會做飯、洗衣……”
見姑祖母沒反對,呂媽媽趕緊去幹活兒去了。
福兒因為郗月跟她搶着做蓋土的活兒,以為郗月在跟她玩看誰蓋得快,飛快地把還沒播種的土窩也全給蓋上了。
郗月:……
她重新挖窩、撒籽、蓋土。
“你經常幹農活?”姑祖母坐在一邊休息,随口問道。
郗月頭也不擡道:“不幹就沒飯吃。”
朝廷不給糧草,也不讓他們自己到江東購買糧草,北境地廣人稀,百姓種出的糧食有限,江北軍想買糧食也買不到。
沒有戰事時,江北軍會開荒種地,養活自己,一旦有戰事,地就荒着,江北軍繼續勒緊褲腰帶過活。
這些年下來,都習慣了。
但這些事,不可為外人道也。
“你夜裡出去做什麼?”姑祖母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郗月:“掙錢。”
做斥候繪輿圖,是為了熟悉環境,保證任務的完成。
而她的任務,是活着帶更多的糧草和士兵回北境。
分解下來,目标有四:平安活着、買更多糧草、順利帶走士兵、回北境。
活着,需要準備後路,需要輿圖。
買糧草,需要知道哪裡、怎樣才能買到糧食,需要輿圖。
想順利帶走士兵而不被有心人發現,需要輿圖。
回北境,更需要輿圖,還不止是京都輿圖,她需要找到一條沒被邵司馬封死的北境之路。
這些,都不是錢能買到的東西,但她卻不能說。
除了輿圖,錢也非常重要:跑路需要錢,買糧草需要錢,養士兵需要錢,買通人去找回北境的路線更需要錢。
雖然裴司徒答應她會給她提供補兵和糧草,但……雞蛋怎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所以,她說出去掙錢,也不算撒謊。
但姑祖母誤會了,她看郗月的目光帶上少許憐憫。
“我聽說你去了青樓?那地方不是正經掙錢的地方。”
郗月:“……我是真仰慕裴十三公子,跟着他去的。”
“你有婚約在身,以後嫁到裴家,定然是不愁吃喝的,隻是沈氏不會給你準備嫁妝。”
郗月不知該怎麼解釋,隻得點頭應是,“所以我更要抓住裴十三。”
“若你真想順利嫁進裴家,别讓人知道你會功夫。”
郗月驚訝擡頭看向姑祖母,姑祖母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自顧自回前院去了。
郗月種完最後一點種子,蓋好土,問福兒:
“福兒,想學打架嗎?”
她知道姑祖母的意思,世家娶媳,注重個“貞靜賢淑”“雍容端莊”,哪樣都與舞槍弄棒不沾邊。
為了嫁個好人家,大康女子把自己禁锢在規矩教條之内,隻為夫君、夫家的喜好活着。
郗月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女子,首先要是自己,其次才是别人的妻子、母親、兒媳。
自己不能保護自己,自己不能養活自己,自己不愛自己,誰會願意保護你、養活你、愛你呢?即便嫁了人,夫家給你的一切也都是标好價格的,要你拿你的自由和尊嚴,你的一輩子牛馬生活去交換。
她這段時間在京都看了一圈,發現世家公子們大多跟裴十一一樣,都是弱不禁風小雞崽,連自己的保護不了,指望他們能護住妻小?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給郗月一萬精兵,她能将京都權貴世家殺個片甲不留。
說起來,裴十三還真是世家子中的異類,身體結實,會點功夫,不在乎名聲……難怪會被人排擠。
若他是個有野心的,裴司徒也不至于那般頭疼。
她思索間,感覺到衣擺被扯動,低頭一看,福兒正好奇地看着她。
福兒:“姐姐,你說的打架是今早那樣,把竿子打斷那種嗎?”
“對。”
福兒:“是可以飛的那種嗎?”
“對。”
“那福兒要學。可是,可是福兒笨手笨腳,總是打碎東西,萬一學了打架,打碎更多的東西,婆婆生氣怎麼辦?”
福兒說的婆婆,是指姑祖母。
郗月看向站在房檐下陰影裡的姑祖母,她眸光深幽,似乎陷入了某段回憶中。
半晌,姑祖母回過神,說道:“你教教福兒,怎麼控制力道,不打碎東西。”
“好。”
至于婚約什麼的,不過是個為了方便行事的借口而已。
在北境困境解決之前,郗月沒資格,也沒有精力去考慮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