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朗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東西在自己身上遊走,耳邊還有“嗚嗚”的哭聲。
他眼皮很重,但被吵得實在睡不下去,試了好幾次後成功睜開眼睛。
視線裡先是出現兩張老臉,他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他們是随行大夫。
兩個大夫見他醒來,驚喜地喊了聲“公子醒了。”
随即一張沾滿淚水的嬌美面容出現在裴朗的視線裡。
是琴韻。
琴韻含淚帶笑地伏在裴朗身邊,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您終于醒了。”
裴朗腦子還有些迷糊,視線在琴韻身上停留片刻,轉而環顧四周。
這裡還是他在官驿的房間,窗戶也還沒投進日光,應該還是夜裡,但……郗九為什麼會在他房裡?
他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口渴得厲害,這不像是才睡了一晚的感覺。
一旁的琴韻問道:“公子可是想要喝水?”
裴朗微微點了點頭。
琴韻小心翼翼地取了溫水喂他,他半坐起身子小口小口喝下,直到喝完大半碗水,才呼了口氣停下。
他再次準備說話。
“噗通。”
兩個大夫跪在他的面前。
裴朗見狀歎了口氣,看向倚在窗邊的郗月,說道:
“你又救我一次,多謝。”
郗月無所謂地道:“我們是合作夥伴,而且我答應過裴公要保護你。”
裴朗眼中閃過些許失望,隐沒于垂下的眼簾。
這是郗月第三次救他于必死。第一次郗月為他作證,把他救出大牢,是出于愧疚和祖父的請托,第二次郗月從邵三手裡救下他,是應琴韻之求,第三次郗月救他,還是因為祖父的囑托。
她做事仿佛總有目的,行事完全不顧他人目光,她不溫婉,不賢淑,她觊觎他的錢财,她有一張絕美的臉卻偏好使用武力,讓人望而卻步。
裴朗突然有點想看她僞裝出來的嬌媚模樣,揪他耳朵河東獅吼時的母老虎模樣也不錯。
他内心仿佛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白色小人對他說“也許郗九的嬌媚和醋意不是僞裝的呢?”另一個黑色小人對他說“别妄想了,她能看上你什麼?”
最終,黑色小人戰勝了白色小人,把裴朗的妄想壓進心底最深處。
“是我母親吧?”裴朗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道兩個大夫身上。
他自幼由奶娘撫養,很少見到裴三夫人,曾一度以為奶娘便是母親。
五歲時,裴家的兄弟們笑他沒爹教沒娘養,他指着奶娘說自己有娘,被嘲笑了一番,他才知道奶娘不是娘,裴三夫人才是自己的親娘。
他求奶娘帶他去找裴三夫人,奶娘帶他去了,迎接他的是歇斯底裡的尖叫,和深不見底的井水。
裴三夫人似乎才發現他還活着,一邊罵他是禍害,說他克死了父親,一邊把他扔進了井裡,不顧他的苦苦哀求讓人取巨石堵住井口。
他攀着井壁的一個石縫,大聲呼救,卻一直沒人來救他,他力竭攀不住掉回水裡,喝了很多很多井水,再喝不下後,身體漸漸下沉。
在他失去意識前一刻,井口的巨石移開了,他被人撈了上來。
是裴司徒救的他。
奶娘死了。
裴三夫人得知奶娘一直養着他,打了奶娘三十闆,把奶娘扔出了裴府。
奶娘不是裴家家生子,她是京郊一戶農家媳,她夫君在她懷着身孕時被抓了壯丁,過了兩個月傳來她夫君戰死的消息,她激動悲傷之下小産了。
奶娘的夫家說她克夫,把她趕了出來,正好遇到裴家在招奶娘,她正好有奶水,就進了裴家,做了裴朗的奶娘。
裴朗出生的時候,裴三夫人還是溫婉賢淑的世家媳,對裴朗也好,雖然沒親自奶裴朗,但也時常噓寒問暖,事事周全。
裴朗兩歲時,裴朗的父親裴翰之重傷歸家,還沒進裴家門就咽氣了,正在照顧生病的裴朗的裴三夫人沒來得及見到夫君最後一面。
裴三夫人傷心地暈了過去,她醒來後看裴朗的眼神就不對了,也不願意再抱他。
有一天,裴三夫人去歸元寺燒香回來,就說是裴朗克死了自己的父親,讓人把裴朗扔進了蓮花池。
當時裴朗才兩歲,差點被淹死,是奶娘跳進蓮池把他救了上來。
奶娘也不敢帶裴朗回裴三夫人那邊,但裴朗落水後開始發熱,奶娘實在沒辦法就闖了裴司徒夫婦的院子。
後來,裴老夫人就指了個院子,把裴朗交給奶娘撫養。
裴朗醒來後,忘了裴三夫人,隻把奶娘當娘,奶娘想到裴三夫人的偏執瘋狂,怕裴朗鬧着找裴三夫人再被傷害,便也沒否認。
裴朗一直跟着奶娘住在小院裡,也不出去見人,除了裴司徒夫婦,其他裴家人也漸漸把他給忘了。
直到裴朗五歲時好奇翻出院子,被裴家兄弟欺負,奶娘覺得裴三夫人應該已經走出悲傷不再偏激,便把實情告訴了裴朗,帶着裴朗去找裴三夫人……
奶娘被打得隻剩半口氣扔出裴府後,強撐着爬回裴府門口,正好遇上剛下朝回府的裴司徒,向裴司徒求救。
裴司徒救了裴朗,奶娘看到裴朗沒事後,留下一句“三夫人以前對公子很好的,她隻是有心結,生病了,解開心結後就好了,公子有娘,還有兄長。”就咽了氣。
因為奶娘的這句話,裴朗一直對裴三夫人抱有幻想,認為總有一天能解開她的心結,治好她的病。
裴老夫人警告裴三夫人,若她害死裴朗,裴老夫人就親自寫休書休了他。
裴三夫人不敢再對裴朗下殺手,卻時常不許他吃飯,關他禁閉,打他。
裴朗身上傷痕累累,但他還想着奶娘的話,從十二歲就開始四處求醫,可隻要他對大夫說出裴三夫人的病,都會被拒之門外,還罵他不孝,敗壞裴三夫人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