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展拎着包袱站在甯府的匾額下,久久不前。
“等不得明日了。”以甯放了簾子來勸,“莫非陛下不允?可您打定主意要做的事,陛下沒幾件不允的。無論如何,先——”
“父王允了,且支持我保密行蹤,對外皆稱抱病靜養。我是擔心母親。今日進宮,母親正睡着。宮娥說,母親的身子......”甯展遙望嘉甯王宮的檐影,“阿甯,依你以為,那種能根治怪血病的藥,往南還會有嗎?”
不好說。
以甯确實不好說,畢竟他是親眼看着甯展将甯佳與“請”出了甯府。下回再想遇着靈丹似的奇藥,也不知猴年馬月了。
甯展堪堪走到車前,正要問甯馨的去向,小道便響起金玉相碰的急促叮當。
甯馨瞧着自家兄長束裝就道,當即掀掉帷帽丢給侍女,二話不說先抱住了馬兒的頸脖,對以甯嚷道:“你!又要把我哥帶哪兒去!”
“還有你!”她轉向甯展,“我出遊的線路,你哪條不清楚?可你呢,這回又要不聲不響地丢下我和母親幾日?還是幾年!”
甯展于心不忍,輕手握住甯馨拍過來不疼不癢的巴掌,和聲道:“我有罪。待大功告成,罪臣定當快馬歸來,給郡主殿下賠大禮,将功折罪。可好?”
甯馨緊抿着唇,涕泗交下。
“要照顧好自己。”甯展替甯馨攏了攏外袍。他猶豫片刻,終于道:“今歲世道不甯,你且留在家裡罷。多陪陪母親。”
甯馨撚着帕子拭淚,繼自左耳摘下一隻翠藍胡蝶耳墜,塞進甯展手裡,哽咽勒令:“如此,我也有任務,派給你!哥哥帶着它,便算是帶着......我和母親,一齊去了。”
甯展盯着手心的玲珑之物,無聲應了。
主從二人趕着長夜行路,卻是精神無比。尤其甯展,眼皮直跳,難以靜心。他将胡蝶重新包裹,收入内袋,阖眼靠上車壁。
山路颠簸,以甯穩着缰繩,直視前方,略偏頭向簾内道:“公子,閣裡探到那細作往景安去了,沿途的暗樁比對畫像,道是徐臨帆。但景安近來亂得很,聞說又是墨珩在搗鬼,前因尚不明确。南行線路是否跟着變動?”
“墨川兵部侍郎徐臨帆?演這出小孩兒都不愛看的鬧劇,值得他親自跑一趟?”
甯展起手捏了捏穴,仍雙目緊閉。
“為着戲弄我,墨珩竟把好端端的主将當作馬前卒來使。我這位表弟,永遠如此幼稚,齊王早晚得給他好果子吃。”
以甯不解道:“公子怎知此舉是那纨绔的手筆,而非齊王?”
齊王即位後,墨川欺軟怕硬已成常态。要找人麻煩,臨近的嘉甯、景安最是便宜。
墨珩固然遊手好事,然大多時候,實是墨司齊頂着兒子的猖獗纨绔之名,暗作謀利奪權之亂。
“墨司齊膽小如鼠,設局一向求穩,假盜布防圖不僅除卻潑髒水以外再無他用,待墨川派細作潛入嘉甯的事被有心者拿去大做文章,還會引得整個七州人心惶惶。齊王當年正是以這謀亂之罪處決韓氏,若他如今先手挑起禍端,豈非是在打自己的老臉?況且那老家夥真想做什麼,就必然不止幽禁外祖母而已——”
甯展猛地坐起,把住門框。
“——車後有人!”
以甯迅速勒馬,馬車險些随着嘶鳴聲翻倒。
一張手赫然越過窗牖,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甯展眼前。來人瞬間撕壞了嘉甯世子的假面。
那人還想踏步登車,卻被以甯冷臉截下,隻得徑直往簾子内遞東西。
手僵了半晌,無人接取。
“禮尚往來啊展公子,這可是您親自教給在下的規矩。”以甯又要拔劍相對,甯佳與趕忙道:“在下此來,是有正經事向公子禀明!黃昏時分,我得到确切消息,說是景安的神醫墨郎中被人綁了去,至今生死不明,景安民怨滔天啊。”
聞言,以甯臉色驟變,瞪着甯佳與的眼如有狂火在燒。
甯佳與頭回見這大個子變顔變色,然不等她有所反應,以甯已架馬起步。她半截懸在簾内的手臂悶聲磕上門框,遽痛令她不得不松手,瓷瓶掉入車内,動靜幾不可聞。
“嘶......”她收回有些泛紅的腕子,揮起銀骨扇又不知朝誰撒氣,則指着飛馳的馬車叫道:“将我置之事外,你們可莫要後悔!”
車内,甯展拾起滾落至角落的瓷瓶,摘了塞子輕嗅。
竟是他适才念叨的奇藥。
甯展撥開窗幔,憑光端詳瓶身——卻是被甯佳與借走的金瘡藥的藥瓶?
他捏緊了瓷瓶,眼前浮現藏書閣中突然掉落的狐尾,以及慣于神出鬼沒的紅衣。
那是個絕對危險的人物。
甯展收起被甯佳與揭落的假面,道:“改道景安。”
墨川、景安之于自嘉甯打頭的七州輿圖來看,分别地處東南、西南方位。按說,甯展決計南下,先去哪處都可行。
原往墨川,是因着元太後那封受困宮門的家書。
現往景安,若說徐臨帆一事為端由,甯佳與所謂的神醫被劫且生死未蔔一事,即為關鍵。
景安或有大亂。
而墨郎中,正是以甯的同胞至親。